六十七回 斥直臣刁鉆又狠辣 降甘霖雷電施天威

  史貽直好像十分意外,但他還是梗著脖子說:“回聖上,孫嘉淦是昨天才回來的,而臣是在昨天夜裏見到的皇上。臣平日與孫嘉淦沒有往來,也不想和他往來。臣不知道他要保臣,也不屑於他來保!”

  邢年出來,只是傳達皇上的話。他自己是不能亂問,更無駁斥之權的。他聽了只是點點頭又說:“皇上讓我帶話給你。皇上說:‘朕很憐你’。皇上命我傳旨說,你只要向年大將軍謝罪,便可得到赦免。”

  史貽直雖然還在跪著,卻突然直起身子,以手指天說道:“臣豈能謝罪,臣又豈肯謝罪!年羹堯的所作所為,已經遭了天怒人怨。臣可斷言:殺年羹堯,天必下雨!”

  太監邢年到午門外傳旨說,只要史貽直能向年大將軍謝罪,皇上就可以赦兔了他。可是,史貽直怎麽能這樣做呢?他一口就回絕了:“皇上,臣若謝罪,在皇上面前就是佞臣;在年羹堯那裏,則是附惡。臣不想成為奸佞小人,因此臣也不想得到赦免!臣只有一句話:殺年羹堯則天必下雨!”

  劉墨林想不到史貽直竟是如此的倔強。他看了一眼四周,跟著邢年出來的太監侍衛們,也全都驚得面色蒼白、張口結舌了。

  邢年的問話還在繼續:“皇上說,你與年某是同年進士,又受年某的舉薦,才得入選為東宮洗馬的。你必定在想,年羹堯功高震主,皇上也早晚會有鳥盡弓藏的時候,所以就想先來告他的狀,也好給自己留條後路。你這樣地投機鉆營,真是其心叵測。皇上問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邢年是老太監了,當年他曾目睹了幾位熙朝名臣批龍鱗的事情。可,康熙是位仁厚的君主,而雍正卻是個挑剔的皇上,他們父子倆是不一樣的啊。眼見得史貽直如此冒犯皇上而毫無懼色,他嘴上在問,心裏卻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劉墨林聽著這挖肉剔骨一樣的問話,早就嚇得渾身打顫了。卻聽史貽直端莊地說:“回皇上問話。臣與年羹堯是同年不假,但臣卻不知他曾推薦過臣這件事。今日忽聽此言,實在是讓人羞愧難當。臣舉進士,是臣自己考上的,與年某何幹?年某人推薦臣,不管是出於何種居心,但最後用臣的是皇上,而不是他年羹堯!臣以為,皇上應當以是非曲直來判定取舍,而不應以揣測之詞來加臣罪過!”說完他伏地頓首,叩頭出血。

  邢年擦了一把汗又說:“皇上說了,你既然不肯服罪,那你就必定是小人,你就得在這裏曬太陽。曬死了,天就下雨了!”

  史貽直一見邢年要走,伸手就拉住了他罵道:“你這個老閹狗!去向皇上回話,我史貽直不是小人!”說著,他的眼睛裏冒出淚花來。很顯然,剛才皇上要邢年傳過來的話,深深地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邢年一笑說道:“咱只是個傳旨的,皇上要問什麽,不幹咱太監的一點事兒,從心裏說,我倒是很佩服您史大人這份骨氣的。”說完,他迳自帶著人走回大內繳旨去了。

  劉墨林見到這番情景,驚得又愣又呆。他忽然想到,自己這是怎麽了?我今天到這裏來,是有要事的,先得到上書房去見張廷玉,完了還得趕到年羹堯那裏去哪!便三步並作兩步向上書房奔去,可他卻晚了不止一步,因為張廷玉已經在和楊名時談著了。楊名時身邊還坐著個李紱,看來也是等候在這裏的。張廷玉見他進來,只是略一點頭說:“你怎麽到這時才來?原來我打算先和你談的,可已經見了好幾個人了。這樣吧,你先坐下,等我和楊名時他們談完,再陪你去年大將軍那裏好了。名時,你繼續說吧。”

  楊名時答應一聲,就接著說了下去:“張相,您知道,雲貴那裏苗瑤雜處,是不能和內地類比的。內地是官府說了算,而雲貴卻是土司說了算。如今,蔡珽將軍已不再過問民政了。我遵照先皇的遺訓,采取懷柔羈魔之策,好不容易才把那裏理順。皇上說要‘改土歸流’,就是要用朝廷官員來替代土司,甚至要取消土司,那是絕對辦不到的。不是我不想辦,我曾在幾個縣裏試過,官府實在是管不了苗瑤山民的事情。中堂試想,一個個的土寨,隱藏在十萬大山裏面。有的寨子連馬都上不去,還有的寨子蠻荒不化語言也不通。這些寨子裏的土司又是世襲的,一旦被取消,就會生出怨恨之心。而且他們各自為政久了,一造反就會一寨皆反,一山皆反。你派兵去鎮壓,他們就鉆進了深山老林;而兵一走,他們就依然故我。有的縣已經多年沒有縣令,甚至連衙門全都倒了;而另外的縣雖有一個當地人在替政府辦事,但也只管召集土司會議和宣布政令。會一散,他們該怎麽辦還怎麽辦。你想設政府嗎?那就要派官員。可那裏的瘴氣毒霧厲害,派去的人常常十去九不回。所以人們寧願辭官,也不願到那裏去。我說的這些煩難,請朝廷要多體諒點。我以為,還是維持現狀,不要輕率變更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