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回 蘇舜卿含冤歸太虛 劉墨林暴怒斥禽獸(第2/3頁)



  劉墨林沒有松開緊抱著她的手,卻不無遺憾地說:“唉,你呀……可是……這良宵長夜,讓我怎麽過呢?”

  蘇舜卿並不答話,兩眼直盯盯地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好像要把他印在腦子裏一般。後來,她掙脫劉墨林的懷抱說:“你喝酒,我為你唱曲佐酒好不好?說著起身在案頭架起琴箏來,強作笑臉地問,“想聽什麽,敬請吩咐。”

  劉墨林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扇子來:“你來看,這是我在路上想你時寫的一首小令。你唱給我聽聽好嗎?”

  蘇舜卿接過那柄折扇來,只見扇面上寫著:

  茅店月昏黃,不聽清歌已斷腸。況是昆弦低按處,淒涼!

  密雨驚風雁數行,漸覺鬢毛蒼。怪汝鴉雛恨也長,等是天涯滄落客,蒼茫。燭搖樽空淚滿裳!

  蘇舜卿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又禁不住淚光瑩瑩。她本來就不是個平常女子,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詩詞歌賦也無所不能。在劉墨林的這首詞中,那深深的思念之情和他心底的饑渴,直透紙背,她能看不出來嗎?今夜,她是怎麽樣的心情,又有什麽打算,她能向劉郎明說嗎?自從劉郎離開京城,她日思夜念的就是這久別重逢之喜,就是這鴛夢再現的歡樂。可是,這一切全都毀了,毀在那個人面獸心的徐駿手裏了!她還有什麽臉面再見劉墨林?她還怎麽能再唱劉郎專門給她寫的這首曲子?但這一切,她又怎能向心愛的劉郎說出口來?劉郎是那樣地摯愛著她,他沒有嫌棄她歌女的身份,還替她奏請皇上開恩,解脫了她的賤籍。她難道就用這不潔的身子來報答他嗎?

  劉墨林太粗心了,他沒能看出蘇舜卿的心事,卻只是地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今天,他的感觸實在是太多,即將到來的使命也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向舜卿說出,更不敢說他很快地就要與她分別。此刻,看著蘇舜卿那淚眼汪汪的樣子,也不知她為什麽會這樣?便故作輕松地說:“舜卿,你老看它幹嘛?這不是你最愛唱的曲牌嗎?我就是按你的心意寫的呀!你知道我今天見到了誰嗎?說出來準要嚇你一跳:我見到了皇上的老師!這番遭遇,我要記上一輩子,永志不忘!我劉墨林平日自忖還稱得起是個才子,可今天我才知道了天下之大!哎?你怎麽還不唱呢?是嫌我寫的不好嗎?咱們倆誰跟誰呀,要覺得不妥,你就只管改嘛。告訴你,我正在學著讓別人挑毛病哪!”他一邊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一邊又猛往嘴裏灌酒。此時,他的酒意已有八分了。

  蘇舜卿仍是在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劉墨林醉眼迷離地看了她一下說:“你想知道我這次西行的故事嗎?我們幾乎全是在走路。走啊,走啊,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似的。寶親王喜歡私訪,所以我便隨著他微服而行。這首詞就是那天住下來後,我題在旅店墻壁上的。我沒有只寫自己的心情,而是寫了咱們兩人。你好生看看就知道了,那可是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呀!哎,你倒是快唱啊,我還等著哪!”

  蘇舜卿拭了拭流到腮邊的淚水說:“劉郎,你想我,我又何嘗不想你?你為我填詞,我又怎不與你唱和呢?你寫的這首我還太生,怕唱得不好,掃了你的興。還是請你先聽聽我寫的這首吧,你只管邊聽邊喝就行。只要你能誇我一聲,說一聲好,那就比什麽都強……”她說著便輕調琴弦,宛轉地唱了出來。這歌聲似悲似怨,包含了她心中全部的思念和情愛。她明白,這是她為情郎吟唱的最後一次,也是最傷心、最動情的一次了:

  ……良人萬裏歸來,斑駁舊墻仍在,哪裏尋得人面桃花?妾是那弱質薄柳姿,新出的蒹葭,怎堪那狂飚疾雷加!苦也苦也苦也……

  劉墨林今天一來是十分疲憊,二來又懷著心事。蘇舜卿低吟輕唱,唱得又是那麽讓人入迷。他正要問她為什麽唱得如此淒涼,卻不料竟在不知不覺中醉倒了……

  這是一個沉悶的五月之夜,沒有一絲風,周圍也沒有一點動靜,只有圓圓的月亮,高高地掛在湛藍色的中天,用它那慘淡的光輝,照著這間死寂的小屋。蘇舜卿懷著無限悵惘,看著睡熟了的情人。她用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搬到床上躺好。一匙匙地給他灌了醒酒湯,又擦凈了他吐在枕邊的穢物,極盡了一個情人和妻子所能作的一切。她是那樣的細心,那樣的專注,又是那樣的輕手輕腳。這一切,都好像是在訴說著心中無限的留戀,也像是在和未能成婚的丈夫作最後的告別。下半夜,她見劉墨林進入了沉沉的夢鄉,便站起身來走到梳妝台前,理好頭上的亂發,又精心地打扮了一下,這才拿起劉墨林的扇子來。她看了又看,讀了又讀。扇子上寫著他的思念,他的戀情,和他對自己這苦命女子的深情摯愛。她不願意讓他在醒來後,再看到這柄凝結著他們愛情的扇子。便輕輕地、也是狠心地把它一條條撕開,撕成了永遠再也不能合攏的扇骨。然後,就把它扔進了火爐裏,看著它化成灰燼。火光映照下,她又想起了自己這悲慘的一生:七歲喪母,十四歲又失去了父親,逼得她不得不賣身葬父,成了孤兒。老鴇並沒有逼她賣身……她自立自強,成為名震京都的一代名妓……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而且是個“下賤”的女人!劉墨林代她懇求皇上下旨讓她得以脫籍從良,也使她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力量。她發誓一輩子跟著劉墨林,哪怕不能作一品夫人呢,也要做個清清白白的女人……可是,老天卻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呢?她自言自語地說:“想不到我心比天高卻命如紙薄,落到今天這人不像人,鬼又不是鬼的下場……徐駿,你等著吧!就是到了陰曹地府,我也要向你討還這筆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