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回 眼欲穿望斷行軍路 心已醉傲然入京來

  京都名妓蘇舜卿著了徐大公子的道兒,不由她不痛苦萬分。剛開始時、她每天流淚不止。後來眼淚沒有了,只是躺在床上,死盯盯地看著房頂出神。老鴇有點害怕了,怕她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這棵搖錢樹就沒了。這老鴇開行院幾十年,琢磨姑娘們的心思也琢磨出門道來了。知道她一定是恨上了徐大公子,便走過來安慰蘇舜卿說:“孩子,千怪萬怪,只能怪咱們吃的這碗飯。媽媽知道你賣藝不賣身的志氣。可媽媽也要告訴你,有這志氣的不是你一個人,可又有哪一個能保得了身子幹凈?我說句不怕你討厭的話,我要是想在你身上賺錢,早就有這一天了,也輪不著那個探花郎來占了先兒。可話說回來,咱們在行院裏頭混日子,就是冰清玉潔,也沒人給你立貞節牌坊不是。前些時,我的一位老姐姐從開封來,說那裏的妓院全都讓田文鏡給查封了。因為萬歲爺有旨意,叫賤民們脫籍從良。從良,誰不想?可也得能辦到啊!咱們做什麽都不會,幹什麽都不行,不開行院又靠什麽吃飯?‘老鴇’這名字,你當是我願意讓人叫的嗎?它好聽還是怎麽的?我這不也是沒法子嗎!孩子,咱們得認命啊!”

  她說得口幹舌燥,可回頭一看,蘇舜卿翻身向裏,還捂住了耳朵。她知道自己說得不對路子,便又換了一種說法:“你喜愛那位探花爺,媽媽我知道;他是頭一個給你開臉的,媽媽我也清楚。可媽媽還是要勸你一句,別太死心眼了,男人裏沒有幾個好東西。我年輕時接的頭一個客,也是個讀書人,還是舉人老爺呢!同著大夥一起吃酒時,你瞧他那正經啊,聽支小曲就臊得滿臉通紅,說句笑話那小臉蛋就成了關老爺了!可是,來到房裏,他就像是換了一個人。我那天正好身上見紅,他也不管不問,趴在我身上就舔我的下頭,還不管前頭後頭全都……別看我是個娼妓,見了他那下作的模樣也覺得惡心!唉,誰叫咱脫生個女人來著?依我說,吃個啞巴虧,不吭聲,也就算了。這種事兒,又留不下疤痕。只要你不說,他劉探花哪裏知道?他就是神仙,不也看不出來嗎……”

  蘇舜卿“唿”地從床上坐起來:“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我和劉老爺沒幹過那樣下作的事,就是幹了,也是我心甘情願!你要說就說人話,要是再作踐劉老爺,那就兩個山字疊起來,你給我出去!”

  老鴇死皮賴臉地笑笑說:“喲,我的好女兒,這是什麽話呀?媽媽還不都是為你好嘛。徐大公子咱們惹不起,他老子是相國,他自己是八王爺跟前的紅人;可劉爺咱也惹不起啊!皇上那麽看重他,讓他和寶親王一塊去了前線,多擡舉他呀。說話間,劉老爺可就要回來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叫我怎麽向劉老爺交代呢?好孩子,千不想,萬不念,你總是叫過我一聲媽媽。你這沒用的媽媽,也從來都沒逼著你去接客。劉老爺回來,你得給他個笑臉不是……”老鴇兒說著,竟也流出了眼淚。

  蘇舜卿號啕大哭,哭得那個慘哪!哭完了她說:“媽媽,你不要再說了,我聽你的。但你得依我一條……”

  老鴇現在恨不得給她下跪:“孩子,說吧,你說什麽我全都答應。”

  “馬上找房子搬家,搬到那個姓徐的找不到的地方。我答應你不再哭,也不再尋死,等著劉老爺回來。”

  於是,她們就搬到了前門外的棋盤街。蘇舜卿果然也不再哭鬧,一心一意地在等著劉墨林。這天是五月初十,正是年大將軍進京演禮的好日子。蘇舜卿起了個早,雇了一乘小轎就出了西直門。大街上的人真多呀!誰不想看看大將軍凱旋的風光排場?誰又不巴望著能親睹一下皇帝老子到底是個什麽模樣?就連緊靠城邊的地方,也是裏三層外三層,看不到頭,望不到邊的人群,蘇舜卿一直走了十多裏路,才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一處可以歇腳的地方。她下了轎子,放下食籃,擺上香案,就端坐在那裏等候。她的心裏只有一個目的,等著隊伍過來時,能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就於願已足了。

  卯時正刻,豐台大營那邊,響起了震天動地的三聲大炮。接著便是一隊隊的兵丁舉著戈矛順序走出了營盤,在驛道兩邊布起了防線。只見每隔二十丈遠,就是一座彩樓,彩樓兩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彩樓下站著的軍官,一個個手按劍柄,挺立不動,軍士們也全都穿著簇新的號衣,更顯得威武森嚴。不過,他們的這些陣勢,對於心懷悲淒的蘇舜卿來說,卻是視若罔聞。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等著,等著。等著她的心上人,也等著她自己的最後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