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回 田文鏡多事陷困境 鄔思道片語解謎團(第3/3頁)



  田文鏡愣了好大半天沒有出聲,他心中一直在盤算著這件事的利害:“鄔先生,你的這份情我是一定要領的。可是,我眼前就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跳不出的盤絲洞。我,我自己尚且找不到出路,怎麽敢再連累你呢?”

  “不,你說得不對!你是被諾敏的虛張聲勢給嚇住了,也是被眼前的謎團蒙住了雙目。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山西的虧空天下第一,只是你不得其門而入罷了。諾敏此人,好大喜功,務虛邀寵,玩弄權術,自欺欺人。可是,他能欺得了一時,欺不得永久,欺得了小民,欺不了聖上。當今皇上英明睿智,聰察乾斷,以諾敏這種小人伎倆,豈能終邀恩寵,又豈有不敗之理?”

  鄔思道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也說得田文鏡不得不服。可是,他還是不能痛下決斷。這個人我過去從未見過,焉知他不是諾敏派來誘我的呢:“鄔先生,學生聽你論道,獲益良多。但你的話究竟有幾分可靠?諾敏是當今天子駕下的第一信臣,而你卻說他不過是一座冰山,又有何根據呢?”

  鄔思道冷笑一聲說:“哼,他那裏如果不是冰山,我還不走了哪。我這個人雖然身有殘疾,喜酒好色,但我卻自負文才,不肯自棄。我敢斷定。諾敏是逃不過覆滅的命運的。只是你見識短淺,不願相信,我又怎麽能幫得上你的忙?”

  聽他說得如此肯定,田文鏡不能不買賬了:“先生,,田某實言相告,山西藩庫裏的賬目和所存銀兩,我反復查對了三遍,都毫厘不差。如果說他們是作弊,那手段也真可謂是天衣無縫了。我現在已經陷入了絕境,請先生有以教我,田某終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鄔思道笑了笑說:“不要說這樣灰心喪氣的話嘛,你何至於就身陷絕境了呢?”他看著田文鏡正在專心地聽他說話,便話鋒一轉說,“我不要你對我感恩戴德,但我這人有個毛病,‘酒色財氣’四個字裏,我占了三個。除了不愛生氣,我是酒也愛,色也愛,財嘛,我更愛。咱們不妨約定,如果我幫你打贏了這場官司,你從此得以升遷,那麽你放了知府,每年要給我三千銀子;升了道台,每年五千;要是能夠開府封疆,我每年要收你八千,你肯答應嗎?”

  田文鏡會算賬,三千、五千、八千,都不是小數目,他可真敢要啊!可是,沒準他真是有本事的人呢?何況我現在還說不上升遷,能逃過這一關就是大幸了。他不錯眼地把鄔思道看了好大半天,才從牙縫裏迸出一個字來:“行!”

  “君子一言?”鄔思道寸步不讓。

  “駟馬難追!”田文鏡也眉頭不皺。

  “好、成交!”鄔思道回頭看看他的兩個妻子說,“聽見了嗎,咱們就要交好運了。田大人,既然你痛快,我也絕對不讓你失望。請問:你查過藩庫,見到銀子了?”

  田文鏡一楞:“那還用你再問?我都查了三遍了。庫中的銀賬相符,分毫不差。”

  “銀子也都拆開看過了?”

  “我全都看過,也全都數了。”

  “銀子是什麽成色的?是京錠,台州錠,還是別的?”

  田文鏡略一回想:“嗯,都不是。大約只有三十萬兩左右是台州鑄造的,其余那些則全都是雜色銀子,總數是三百多萬兩。”

  鄔思道笑著把手中時刻不離的折扇一合,放聲笑道:“哈哈哈哈……田大人,你現在明白這其中的緣故了吧?按制,地方官收上來銀子以後,要回爐重鑄,才能申報戶部並入庫封存。山西既然向朝廷報了‘火耗’,那他們入庫的銀子就應該是台州紋銀,而且只能是台州紋銀。可是,你見到的卻大部分是雜色銀子,這裏面可有學問哪……”

  田文鏡還沒有聽完,就清醒了過來:“哎呀,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這明明是諾敏為了應付上邊的查看,才從別處拿來湊數的。如此看來,庫中的銀子實際上只有三十萬兩。那所謂的‘山西全省無一虧空’,原來全都是騙人的鬼話!”他站起身來向鄔思道一躬說:“多謝先生教我,咱們之間的約定,就從此始。”說完兩眼直盯盯地瞅著鄔思道,似乎是在等著他的回答。

  鄔思道輕搖折扇,也在笑眯眯地看著田文鏡。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田文鏡只覺得自己好像是見到了一位既熟悉又生疏的朋友。說熟悉,是因為鄔思道的言語中,充滿了親切,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而說生疏,則是他那明亮的眼神裏透出的,是莫測高深的神密和不可預知的精明。田文鏡還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瘸子身上表現出來的,是一種令人難以言講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