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 顧大局冷落孫嘉淦 念真情晉封怡親王

  孫嘉淦磕了個頭說:“皇上,臣與司官意見不合,又受了他的壓制,萬不得已,才和他鬧翻了的。不過,這件事用不著臣為自己辯解。臣有一事不明想問問皇上:朝廷新鑄的雍正制錢不知萬歲見到沒有?”

  “朕已經見到了,鑄得很好啊,怎麽了?”

  “萬歲可曾知道,原來的康熙制錢要多少個銅子才能換一兩紋銀?”

  “朕知道,一兩紋銀能換兩千制錢。怎麽,它與你說的事有什麽相關?”

  “萬歲爺剛才說的是官價,實際上一兩紋銀在市面上卻只能換得七百五十枚制錢。不知萬歲想過這其中的緣故嗎?”

  “錢貴銀賤,自古如此,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不,皇上,你錯了!”

  孫嘉淦一句“皇上,你錯了”出口,在場的人無不變貌變色。一個小小的京官,竟然敢當面指責皇上,他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他們戰戰兢兢地向上面一瞧,果然,雍正皇上的臉已經由紅變紫,由紫變白,額頭上的汗珠也浸了出來,這是他脾氣就要發作的前兆。孫嘉淦自己也覺得是說走了嘴,心中暗叫一聲:“完了,我命休矣!”

  但令人奇怪的是,皇上卻沒有生氣。他沉靜地問:“哦,你說朕錯了嗎?那你就說說朕到底錯在哪裏?”

  “皇上,請恕臣適才失言之罪。臣以為,這不是通常的錢貴銀賤的小事,而是因為康熙錢的比例不對所致。皇上知道,康熙錢鑄造比例是半銅半鉛。有些奸民看到這是個有利可圖的情,就在民間廣收制錢。收上來後,把它熔化了重新煉造制成銅器,再拿到市場上賣。這樣,一翻手就是幾十倍的賺頭。那些貪心的官吏們,也就趁機上下其手,從中牟利。皇上改元登極,志在刷新政治,改革吏治,卻為什麽要重蹈前朝的覆轍,重鑄這樣的雍正錢?”

  孫嘉淦一語道穿了錢政上的弊端,引起了雍正皇上的沉思,也引起了他的共鳴。清理積欠、杜絕貪賄,是雍正的一貫主張,也是他不遺余力地要幹好的事情。孫嘉淦的話讓他看到了這樣一種現實:各級官吏,在收取稅金時,要百姓們交納的都是紋銀。可是,老百姓交上來的大多是制錢。官吏們收制錢時,是按官價一對兩千折算的。可他們一轉手,就按黑市價一兩對七百五十賣出。而他們上交國庫時,又變成了一兩兌換兩千。就這麽一倒手,就從中賺了幾乎三倍!這確實是一大弊政,這個弊政非革掉不行!

  可是,這個弊政並不好改,因為這是先皇留下來的規矩。按古禮,“父死,子不改道三年”。就是說,父親死了,兒子在三年裏不能更改父親定下來的事情。眼下,最要緊的是穩定朝局。老八和朝中一些人正等著找碴子,想把雍正王朝扳倒哪!十四弟的事情鬧得已經夠大的了,不能再有一點風吹草動的事發生。更不能因為這件事。惹翻了朝中的貴戚元老們。萬一他們聯起手來攻訐,就會釀成天下大亂,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弊政要革除,但卻要尋找合適的時機,不能操之過急,更不能授人以柄。

  雍正想到,這個敢於犯上的孫嘉淦,倒不失為一個人才。不過他火氣太大了些,也有點不顧大局,不識時務。他的想法當然很好,卻不能馬上推行。也就只好讓他先吃點苦頭了,要不,他到處亂說,可怎麽得了?想到這裏,他冷笑一聲說:“朕還以為你真有經天緯地之才呢,原來不過是個誇誇其談的廢物。聖祖在位六十一年,年年都是用銅鉛對半的比例鑄錢,不是也照樣建立起熙朝盛世嗎?你一個撮爾小吏,竟敢大膽妄議朝政,非禮犯上。本該從重論罪,朕姑念你年輕無知,又是為公著想,不予重罰。著免去你雲貴司主事的差事,罰俸半年,回去待選。你下去吧。”

  孫嘉淦萬萬想不到,自己滿腔熱情地來向皇上訴說,卻得到了這樣的下場。他懷著一肚子的委屈和不解,心事沉重地下殿去了。他真想不通,人都說皇上精明,皇上最恨的是官吏貪賄。可是,他為什麽要說出剛才的話,為什麽要貶斥我呢?

  望著孫嘉淦走出養心殿的背影,雍正皇上好久都不知該說些什麽。看到新鑄的“雍正錢”即將通行天下,本來是很讓人高興的,想不到又是一大弊病!他也看出來,今天在場的人好像都很同情這個孫嘉淦。只是看著皇上生氣的樣子,不敢出口罷了。張廷玉肯定是心裏明白,可是他奉行著“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的做官之道,想讓他開口是不容易的。再看看隆科多,他的樣子倒像是在躍躍欲試。他真想趁機教訓一下隆科多,讓他也懂得一些治國之道。可是這會兒他又不想和人生氣,便說:“朕乏了,什麽事也不想聽了。難道你們不覺得總說這件沾滿了銅臭的事,有點不大合適嗎?”他回頭再看隆科多,見他沒有敢出來反對。便又接著說,“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山東去年大旱,聽說已經餓死了三百多口。這件事要立即拿出個辦法。舅舅,這件事就請你和他們幾個商量著辦吧。要派人馬上去放糧,去的人還得是忠誠可靠的。再查查別的省還有沒有類似的情形,一並寫個條陳送到心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