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阿姆利則和拉合爾

來自明尼蘇達州的讀者,如果可以發揮想象的話,請設想一下人類天性任意妄為之至,竟在明尼阿波利斯和聖保羅之間挖開一條國際邊界,把你們壯麗的明州一分為二。設想住在這條駭人聽聞的界線西北的每一位天主教徒,為了保全性命必須盡快逃離,放棄家園、工作和財產,跨過分界線,到安全的那一側去過流離失所的生活。設想每一位處在界線東南的新教徒也必須朝反方向進行同樣悲慘的遷徙。再想象一下,穿過新邊界的公路交通完全給切斷了(有一塊寬達兩英裏的無人地帶,兩邊的車輛都禁行)。鐵路交通總算幸免於難,但減少到一天只有一列車。在跨越過可怕的邊境之際,列車上的武裝衛兵就要變更。設想了所有這一切情形,你就能想象出發生在現實世界中不幸的旁遮普地區及其雙子古城阿姆利則和拉合爾的場景。

阿姆利則是錫克教創建的城市。金廟設立在荒野之中,一座世俗的城市隨之在其周圍發展興起。不過,直到1947年那帶來致命打擊的印巴分治,住在阿姆利則的錫克教徒做夢也想不到他可能會被禁止在拉合爾繼續他的營生,而住在拉合爾的穆斯林也想不到他會被禁止在阿姆利則區域擁有和耕作田地。拉合爾是錫克教徒和穆斯林共同的都城,廣闊的旁遮普農村地區是他們共同的生活來源。

為什麽由來已久的世仇會積怨難消,迫使這些昔日交織混居在一起的族群不惜代價,硬要分出你我呢?在對雙方都深懷同情的外國探尋者看來,他們給自身帶來的命運似乎令人啼笑皆非;因為就外人而言,錫克教的信仰和伊斯蘭教彼此很相似。阿姆利則的氛圍讓西方觀察者感覺顯然是伊斯蘭世界的,而且毫不誇張地說,幾乎是新教徒式的。印度教的信仰頗有隨性雜亂的氣息,而錫克教的信仰則一絲不苟,和清真寺或者加爾文教派教堂裏的儀式一樣井然有序。格蘭斯沙希伯(1)——錫克教正統派的聖典,是一部選集,除了選取錫克教信仰創始人拿那克宗師(2)的作品之外,迦比爾(3)和其他穆斯林神秘主義者的作品也在其中擁有一席之地。格蘭斯沙希伯受到的尊崇,遠遠超過了基督教新教的聖經崇拜。為什麽錫克教徒和穆斯林——說到這裏,還有印度教徒,就不能在不分治的旁遮普地區繼續並肩生活呢?人類天性中的任意妄為真是人類生活的神秘之處。

我們搭乘國際列車抵達了拉合爾,沒有節外生枝,還比預計到達時間到得早了一些。看見蘭季特·辛格(4)的陵寢擠在堡壘和清真寺之間,感覺真是不可思議,在拉合爾穆斯林聚集區域最為敏感的地點安放錫克教軍事領袖的墓穴,這無疑是一種挑釁行為。不過,話說回來,那座雄偉肅穆的大清真寺——其庭院比次大陸上的任何一座清真寺的庭院都大,是誰建造的呢?是奧朗則布。又是誰犯下將貝拿勒斯最重要的印度教寺廟夷為平地、就地建立起清真寺的挑釁行徑呢?還是奧朗則布。還能是別人嗎?就這樣,犯錯和糾錯的故事從過去一代代延續下來。

分而治之的結果,是拉合爾在政治上變得尤為重要。拉合爾不再是統一的旁遮普地區的首府,但如今卻成了統一的西巴基斯坦的首府。然而,它已經不復往昔基姆爬上著名的大炮(5)(依然屹立在原地)之際、尚是三種宗教信徒共同居住的城市的風貌。阿姆利則的未來更加確定了,因為只要錫克教正統派持續存在,它作為錫克教宗教中心的位置就保持不變;錫克教徒雖然失去了旁遮普,卻贏得了世界。今天他們在整個印度都站穩了腳跟(在每輛滾滾行進的公交車和出租車上,你都能看見那獨樹一幟的大胡子和包頭);而且,他們並不局限在印度的國境範圍內。他們已經一路朝東,行經緬甸、新加坡和中國香港,到達了加拿大太平洋沿岸的坡地。他們是這個星球表面最高大魁梧的人——強壯有力,還有點令人生畏。倘若人類生命能挺過人類歷史目前這一篇章,那麽錫克人必然將繼續出現在地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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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錫克教經典,又稱阿底格蘭斯(Adi Granth),也譯作《本初經》。

(2) 拿那克宗師(Guru Nanak,1469—1539),錫克教創始人和第一位宗師,他反對種姓制度,結合印度教和伊斯蘭教的要義。

(3) 迦比爾(Kabir,1440—1518),印度神秘主義者,詩人。

(4) 蘭季特·辛格(Ranjit Singh,1780—1839),印度旁遮普地區錫克王國國王。

(5) 吉蔔林小說《基姆》中的情景。這尊被稱為“獅吼”的青銅古炮如今矗立在拉合爾中央博物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