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開元、天寶治亂

第一節 玄宗政治

開元、天寶,世皆以為有唐盛衰治亂之界,其實非也。傳曰:撥亂世,反之正。欲言撥亂,則必舉致亂之原而盡去之,玄宗則安能?彼其放縱淫亂之習,一切無異於前人,特即位之初,承極亂之後,不得不稍事整頓耳。積習既深,終難自拔,則閱時不久,復蹈前人之覆轍矣。

國於天地,必有與立。專制之世,所恃為楨幹者,士大夫之氣節也,而唐世則最闕於是。長孫無忌、褚遂良等,號稱正人,校其所為,亦何莫非植黨死權?而武、韋之朝,更不必論矣。玄宗之起,扶翼之者,亦多傾險之士。《舊書·崔日用傳》:日用嘗語人曰:“吾一生行事,皆臨時制變,不專守始謀,每一念之,不覺芒刺之在背也。”當時如此者,豈獨一日用而已?帝於此輩,能速去之,如劉幽求、鐘紹京、王琚等,皆暫用即斥。郭元振舊有勛勞,且有討蕭、岑之功,帝於驪山講武,顧以軍容不振,坐諸纛下,欲斬之,蓋亦所以挫折之也。姜皎藩邸之舊,即位拜殿中少監,與誅韋氏之謀,遷太常卿,出入臥內,親寵無比;弟晦,亦歷禦史中丞、吏部侍郎,宋璟請抑損之,亦即放歸田園。而用姚崇、宋璟,崇以開元元年(713年)相,璟以四年(716年)相。史稱崇善應變,承權戚幹政之後,罷冗職,修制度,擇百官;璟善持正,務清政刑,使官人皆任職;此其所以獲致一時之治也,然為時初不久。開元九年(721年),張說相,導帝以行封禪,而驕盈之志萌矣。

帝於諸王,外示敦睦,實則禁約甚嚴。駙馬都尉裴虛己,坐與岐王範即隆範,避帝諱去隆字。遊燕,配徙嶺外,並離其妻睿宗女霍國公主。萬年尉劉庭琦、太祝張諤,皆坐與範飲酒賦詩見黜。開元十三年(725年),帝不豫,薛王業即隆業。妃弟內直郎韋賓與殿中監皇甫恂私議休咎,事發,賓杖殺,恂左遷。此等事似乎過當,然前三年,開元十年(722年)。尚書左領軍兵曹權楚璧,尚與其黨李齊損等作亂,立楚璧兄子,詐稱為襄王重茂之子。見《通鑒》。則知承置君如弈棋之後,人心不免浮動,帝之禁約諸王,不令與外人交結,亦有所不得已也。

武韋之世,奢侈之風,可謂蕩焉無復綱紀。宗楚客敗,太平公主觀其第,嘆曰:“見其居處,吾輩乃虛生耳。”即此一事,可概其余。睿宗正位,初未能少拯其敝。睿宗先天元年正月,幸安福門觀酺,三日夜。七月,幸安福門觀樂,三日乃止。二年正月,上元日,禦安福門,出內人連袂踏歌,縱百寮觀之,一夜方罷。二月,初有僧虔婆陀請夜開門,然燈百千炬,三日三夜。皇帝禦延喜門,觀燈縱樂,凡三日夜,左拾遺嚴挺之上疏諫,乃止。睿宗女金仙、玉真兩公主,皆為道士,築觀京師。公主以方士史崇玄為師,觀之築,即由崇玄護作,日役萬人。而佛寺之興造尤盛。玄宗立,乃思矯之。開元二年正月,姚崇上言,請檢責天下僧尼,以偽濫還俗者二萬余人。《舊書·本紀》。敕所在毋得創建佛寺,舊寺頹壞應葺者,詣有司陳牒,檢視然後聽之。《通鑒》。六月,內出珠玉、錦繡、服玩。《舊書·本紀》。《紀》雲:又令於殿前焚之,此即下引七月乙未敕,紀終言之耳。七月,乙未,制乘輿服禦;金銀器玩,宜令有司銷毀,以供軍國之用。其珠玉、錦繡,焚於殿前,後妃已下,皆毋得服。戊戌,敕百官所服帶及酒器、馬銜鐙,三品已上,聽飾以玉,四品以金,五品以銀,自余皆禁之。婦人服飾,從其夫子。其舊成錦繡,聽染為皂。自今天下更毋得采珠玉、織錦繡等物。罷兩京織錦坊。《通鑒》。此等禁令,未知其效如何,要勝於坐視其流蕩也。

然唐之宮廷,誇毗之習深矣,帝初非拔俗之流,其安能久自振飭?帝以開元十三年(725年)封泰山,歷汴、宋、許,車騎數萬,王公、妃主、四夷君長馬、橐馳亦數萬,所頓彌數十裏焉。《新書·齊浣傳》。名曰登封,實遊觀也。先是已祠後土於汾陰。開元十一年(723年)。汾陰,漢縣,唐改曰寶鼎,在今山西榮河縣北。後又欲封西嶽,而西嶽廟適災,天又久旱,乃止。天寶九載(750年)。帝屢幸東都及驪山,於西京、東都往來之路作行宮千余間。《通鑒》開元二十二年(734年)。廣溫泉宮為華清宮,環宮所置百官區署。《新書·房琯傳》。華清宮,在今陜西臨潼縣南。選樂工數百人自教之,號皇帝弟子。以置院近禁苑之黎園,又雲黎園弟子。見《舊書·音樂志》。嘗在東都酺五鳳樓下,命三百裏內縣令、刺史,各以聲樂集。《新書·元德秀傳》。此何異於隋煬帝之所為邪?帝即位之初,吳兢上言:比見上封事者,言有可采,但賜束帛,未嘗蒙召見,被拔擢,其忤旨則朝堂決杖,傳送本州,或死於流貶。此睿宗之敗德,殊不聞帝能幹蠱,而諛媚之風大開。《舊書·本紀》: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大理少卿徐岵奏天下斷死刑五十八,鳥巢獄上。亦見《刑法志》。二十八年(740年),又書頻歲豐稔,京師米斛不滿二百,天下乂安,雖行萬裏,不持兵刃;與貞觀史官之嬌誣,如出一轍。見第三章第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