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非黑非白的區域(第3/7頁)

此時距離康熙說那句話過去了將近百年,朝廷吏治每況愈下,哪兒還有什麽真正的廉吏?乾隆皇帝對這一點非常清楚,所以他在第三道上諭中就改變了原先的態度。他在講了一大通官員清廉自律的道理後,語氣一轉,表明了自己此時的態度:“朕不為已甚,不肯因此遍加嚴責也。”就是說,自己對此也是無能為力,只好任由他去了。

從此以後,因陳時自殺一案而引起的“廉政風暴”在一陣疾風暴雨過後便消失得無影蹤。

有了老子的前車之鑒,嘉慶皇帝親政抓的第一件事就是反腐敗。

嘉慶雖然早就認識到這個問題關乎大清的生死存亡,然而他還是大大低估了反腐鬥爭的艱巨性。他以為,如果“掐斷了乾隆一手培育起來的和珅的庇護制網絡結構的花朵,中央權力內部的腐敗根株便會自然枯萎”。殺掉了和珅,清除和珅的黨羽,再掀起一個懲貪高潮,腐敗的勢頭就會戛然而止。

可是形勢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雖然他即位後使出的第一雷霆殺招就是殺了和珅,但是官場腐局並沒有真正得到破解,更多的人前赴後繼。

雖然殺了和珅,雖然在十一個全國總督當中,六個被他撤換,雖然在他為配合鎮壓白蓮教戰爭發起的懲貪高潮中,官場貪風一時有所收斂,然而,高潮過後,江山如舊。各地官員,從上到下,從大到小,仍然無人不在收禮送禮,買官賣官,官僚集團對腐敗已經不以為恥,反以為常。甚至連嘉慶皇帝自己親手樹起來的廉政模範,時間稍長,也一個接一個地陷入腐敗之中。

最典型的是當初率先揭發和珅的諫官廣興。這個人因為揭發和珅,深得嘉慶皇帝的信任,被委以掌管四川軍需的重任。他不辱使命,以雷霆之勢掃除貪風,每年為國家節省數百萬兩白銀,成為嘉慶帝樹起的清廉標兵。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就任兵部侍郎之後不久,也陷入貪汙的泥淖,不可自拔。他只用了短短的一年時間,就貪汙了四萬兩之多。反貪急先鋒也淪為朝廷的大貪汙犯。

像廣興這樣的官場中人,他們身陷官場就如同在競爭性的市場上,他們追求的是利潤平均化。他們的投入資本也很大,包括個人聲望、社會關系、生命安全。這種追求利潤的行為像水波一樣,一圈一圈地蕩漾開去。打秋風、請客吃飯、表禮水禮、程儀、炭敬、冰敬、別敬、三節兩壽等等,都是官家權力運行規則下的利益分配機制。如果他們不遵守這種遊戲的玩法又會怎樣呢?那就會被官僚集團視為不懂規矩的古怪官員。

這種貪汙之風愈演愈烈,從乾隆晚期開始有些地方就出現了“財政虧空”,即地方政府財政收入不敷支出,不得不負債經營。到了嘉慶年間,這已經成了各地的普遍現象,幾乎每省每縣,都出現了財政虧空。為了維持政府機構的運轉,為了保證官員的開支,各地政府不得不四處借債,有的甚至向地下錢莊借高利貸。

政府借高利貸運轉這是很危險的,搞不好就會被民間資本綁架。

嘉慶年間,各地還不約而同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大量“編外衙役”或者說“編外警察”充斥基層。各縣級部門借口人力不足,大量招聘“臨時衙役”,不占編制,不開工資,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處處設卡,到處收費,以彌補地方財政經費的不足。

這樣一幫臨時工的數量,往往會超過那些正式編制人員的數倍,甚至數十倍。

比如直隸省正定縣,“編外衙役”就多達九百多名,而浙江省的仁和、錢塘等縣,更多達一千五六百人。這幫人的工作職責就是橫行鄉裏,巧立名目,一遍遍向農民收取各項稅費,如果誰不交,就關入私牢,嚴刑拷打。他們在城市裏勒索小商小販,經常鬧出人命案子,有時候打官司甚至能夠打到皇帝面前。

從嘉慶七年到嘉慶十年,朝廷幾乎每個月都有重要的人事調整。全國的省部級高官,都被輪換了個遍。大大小小的貪官,又查出了幾十個。可是腐敗的勢頭,仍然沒有絲毫減弱。各地基層政府的財政虧空,仍然越來越多。

很顯然,這種運動式的懲貪,到了嘉慶時期已經不能起到實質性的作用。

在這種情況下,就連耐心極好的嘉慶皇帝也漸漸陷入焦躁不安中。上諭中開始出現連篇累牘的斥責、抱怨甚至痛罵。這個龐大的官僚體系已經結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扯不斷,咬不開。他自認為已經使用了非常淩厲的手段和措施,但是經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官僚體系的層層減震,傳遞到基層,竟然已經如同撫摸般溫柔。

原因之一,僥幸心理彌漫官場。晚清官場之所以前腐後繼,是官員的僥幸心理在其中作祟。因為與腐敗官員的總數相比,落網者所占的比例不足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腐敗收益實在太高,而腐敗的風險性又實在太低。兩相比較,官員寧願選擇名利雙收的陽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