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王侯將相真有種(第3/4頁)

這三人是清流人士的中堅力量,他們的被貶,在清流人士中間引起了極大的震動。朱溫的鐵腕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誰不服,就貶誰;再不服,就連貶帶扁,往死裏扁。當時的吏部尚書陸扆、工部尚書王傅在同一天被貶。緊接著,太子太保趙崇致仕、兵部侍郎王贊被趕出朝廷。從此以後,朝廷中但凡有所謂“清流”頭銜的人都被朱溫以皇帝的名義逐出權力核心層,放逐到地方為官去了。到了該年六月份,被貶斥的朝廷重臣已有三十多位。

朱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幾天後,他以昭宗的名義下旨。將裴樞等被貶的高級官員三十多人弄到一個叫做白馬驛(今河南滑縣)的地方,將他們全部殺掉。殺人的借口冠冕堂皇:這是按照昭宗的意思在辦。

這時候,那個出餿主意的李振又站了出來。他跟朱溫講,這幫人不是一直以“清流”自居嗎?那就把他們的屍體統統扔進黃河裏,讓他們死後永遠成為黃河中的濁流,無法融入清流。像李振這樣的文人只要將自己身體內的文骨砸碎,他們首先禍害的還是自己的同類。本是同根,相煎越急。

朱溫看著眼前這個落榜書生,見過無恥的文人,沒見過如此無恥的。黃河黃,是因為黃河本身就是濁流,真是創意之舉,也只有李振這樣不得志的文人能夠想得出來。就這樣,三十多具清流人士的屍體被拋進了滔滔的黃河,清流之軀融入黃河的濁流。

事情到這個程度,我們才弄明白“白馬之禍”的禍不在殺戮本身的慘酷性,而在於它的巨大諷刺性。文人李振借著朱溫之手,發泄著自己對於清濁之分的憤怒。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朱溫又把那些不肯依附於自己,且又自認為門第高貴,或經由科第出身而身居三省台閣官員、地位稍微顯赫者全部誅殺。誅殺的理由給得牽強,說他們是結黨營私,破壞了國家的權力安全閥。這次殺掉的文臣有數百人之多,朝堂為之一空。

事件背後傳遞出一個信號,那就是曾經的黃金盛世在走向窮途末路之時,文人士大夫們的結局是淒涼的。

更讓人膽寒的是,在整個事件中,李振這些讀書的種子毫無物傷其類的痛感,甚至在濺起的血光中能夠倒映出他們獰笑的面孔,這的確讓天下讀書人為之心寒齒冷。李振這樣不得志的“書生”主導了這場權力世界的悲劇;包括揮刀斬殺文臣的朱溫,本身也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是什麽樣的原因讓他們陷入這種瘋狂的狀態?

魏晉南北朝以來,很多士子在經過多年的努力打拼後,在中原形成了一個以炫耀家世為特征的特權階層。到了晚唐時期,這些有著社會背景的“衣冠之士”已經在維持最後的輝煌。體面的家族背景,並沒有為他們換來對等的權力。可他們仍心有不甘,即使成了強弩之末也要掙紮到最後一刻。好像唯有如此,才能不辱沒祖上的那份榮光。

唐朝末年權力系統的大崩盤,從皇帝到官僚徒有救世之心,而無救世良策。士族流品雖然有了回光返照的跡象,可也有了死亡的色彩。

晚唐官員選拔被那些官宦士族、權豪子弟們所把持。鹹通中舉進士不第的胡曾,曾在其《下第》詩中抱怨道:“上林新桂年年發,不許平人折一枝。”昭宗朝進士黃滔也說,“鹹通乾符之際,豪貴塞龍門之路,平人藝士,十攻九敗。”也就是說,平頭老百姓想要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連門都沒有。

士族人員的權力抱團也直接削弱了皇帝手中的權力。為了稀釋士族人員的權力,從隋朝開始,官家開始推行科舉考試。這種方法有效果,但卻沒有收到從士族手裏完全奪權的效果,大部分非士族人員中依然徘徊在權力的門檻之外。士族人員依舊把持著核心部門的核心權力,並不斷提攜著自己圈子裏的人才。清流與濁流好像怎麽尿,也尿不到一個壺裏。同樣是讀書人,因為出身門第不同,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卻只能久居人下。這種權力通道的堵塞,讓非士族人員對那些所謂的“清流”高級官僚的憎恨越發強烈,劃根火柴,就可以引爆一個世界。

從隋唐的官場鬥爭來看,如果不是士族階層企圖堵死非士族知識分子的晉升之路,他們絕對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客觀地說,士族知識分子為中國封建時代的官文化創造了無與倫比的價值。自古以來,我們只要說到官文化,好像都是士族知識分子的事。這種文化上的壟斷,其實就是官家話語權的壟斷,說白了其實就是權力的壟斷。這種壟斷讓無數的非士族讀書人在權力的門外除了長長地嘆息,就是幽幽地怨恨。當怨恨和嘆息有了發泄的通道,士族階層的末日也就隨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