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財務地域階級問題

中山歸國,坊間傳聞攜帶巨額捐款。張季直(謇)慶曰:孫先生於列國信用素著。孫則辯稱:唯有革命精神耳。臨時政府羅掘俱窮,乞靈於押漢冶萍。清議嘩然,以辛亥民軍起於保路。川漢路未復,先棄漢冶萍,何以自圓其說?[6]

孫氏讓國,實際意義即為奉送燙手山芋。袁之籌款術,亦不過以(較後之西原借款)苛刻條件求五國銀行團“善後大借款”,填各省軍需無底洞。民黨多數派以憲政程序反對熊閣擅借外債,而自身亦無開源節流之術。實則有效者莫過裁軍、文治二項。黃留守銷兵、黎都督辭位,皆系配合舉國各黨共識、取譽媒體。此即胡適“立憲本系輿論政治”之良性反應,非項城個人權謀能致。

宋案橫生,法統垂。武夫漸執國柄。然北洋老將尚守羅羅山(澤南)、曾湘陰(國藩)遺軌,文主武從、敬事士人。雖有兵爭,不脫襄公競技性質。擾動社會不深。文武決裂、國事大壞,始於五四。初,曹潤田借日本懷柔外交之勢籌款。其於北洋團體,不可謂無功。諸生受林長民唆,混“知日”、賣國於一談,竟毀曹宅。徐菊人畏清議,免曹職。段氏(西原借款首要受益者)怒,以總統受北洋推戴,竟至於無是非若此。

東海(徐世昌)勉從,羈押諸生。自是直皖決絕,北洋解體。羈押一事,開軍人(流氓無產者)淩駕長衫之漸,冒犯士大夫階級尊嚴。宋明以降,南士獨擅科場。文武之爭、南北之爭錯雜,面子撕破,漸趨極端。三·一八、邵飄萍、林白水諸案絕難見於老袁當國期,以彼尚欲右文抑武之故。洪憲改制實為削藩,是以諸將多違命,否則區區一松坡(蔡鍔)何能為。軟禁章氏,已屬極致。

士夫心輕武人,其來有漸。清制從明,文臣制軍。血汗功高者位不過提督,而秀才為宰相根苗。軍民人等過文廟,無不下馬。北大負國子祭酒之望,生員縱非名門、亦必中產良民,受辱於“好男不為”之遊民,自難免乾坤倒置之慨。設想今之校長雇民工、保安毆辱師生,其將奈何?今之文人地位遠不如昔,恐亦難忍。名士聯翩南下,北廷難以維持文官政府,媒體親南背北,加賣國之名於北洋(不甚公正),皆自此始。

北伐功成,南北心結未解。憲法危機無藥可救,懷念五色旗者何止白堅武,暗流湧動,及於“前漢”維新政府。國府從未切實統治北國政治真空,構成外戰、內戰直接原因。滿洲獨立、華北自治,皆日本暗中主持,而以恢復五族共和、聯省自治為官方理由。棄國破家,前緣早定。

文人投身革命,以階級利益論,實屬士大夫集體自殺,同時化競技式戰爭為社會滅絕性宗教戰爭,中間派、溫和派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撕裂民族,清洗社會,伏脈千裏,結穴於是。謂為轉折,固無不可。向下沉淪,何嘗非轉折之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