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明主昏君 八 二度臨朝

沈攸之兵敗的時間是宋順帝升明二年(公元478年),轉年開春,清除了異己的蕭道成便按部就班地向皇帝的位置邁進:在地方上安排自己的子孫或助手去接管兵權,在朝廷中則任命親信擔任重要職位;三月,蕭道成被封為相國、齊公,加九錫;四月,蕭道成進爵為王,加殊禮(所謂的殊禮也就是對大臣的最高禮遇: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從前曹操、司馬昭、劉裕曾經得到的,蕭道成現在也都得得到。速度最快,功勞則最小。曹操統一北方,司馬昭消滅蜀漢,劉裕更是平定叛亂,攻滅南燕、後秦兩國,蕭道成所做的,滿打滿算不過平定了幾次沒什麽作為的內亂而已。可人就是這樣,越是能力不足,做不了什麽事的,往往貪欲反而越大並且越無恥。蕭道成的志向,不在天下之大,只在於權位之高,那麽緊接著的下一步,當然就是禪代了。(上梁不正則下梁歪,宋、齊、梁、陳四朝開國皇帝,最不夠格的就是這位齊太祖,齊朝在四朝之中維持的時間最短,幾乎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禪代的過程是一出悲喜兩幕劇,首先是宋帝退位。按照禮儀,宋順帝需要到大殿前會見百官,然後交出璽綬。小皇帝嚇得不敢出面,逃到了宮裏佛殿的佛像底下躲了起來。王敬則率領禁兵親自入內將順帝迎出。順帝早就哭成了小淚人兒,嗚咽地問王敬則:“是要殺我嗎?”王敬則怕戲演砸,安慰他說:“只是移駕別宮而已啦,官家先輩取司馬家的天下,也是如此。”

順帝雖是個傀儡小皇帝,卻不呆傻,知道報應要應到自己身上了,哭喊道:“願我今後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中!”此話與劉子鸞臨死的呼聲一般無二,這是弱者的哀號,這是絕望的控訴。可惜哀號、控訴在權力與利益面前,顯得太過蒼白和無力了。

順帝交出璽綬,宮中百官都淚如雨下,其中一幕頗有意味。右光祿大夫王琨是宋文帝劉義隆手下重臣王華的堂弟,東晉末年就在朝中做郎中,這時候已經八十多歲了,再沒有人比他資格更老。他曾目睹晉恭帝禪讓劉裕的一幕,Yesterday

Once More,百感交集,他邊哭邊嘆:“人人都覺得長壽應該開心,惟獨老臣我認為長壽實在讓人悲傷。以至於這樣的場面,居然一再親歷。”

宋順帝被架走,“悲劇”完了換“喜劇”,褚淵手捧璽綬,領著文武百官來到齊王的宮殿之前,勸蕭道成即位。蕭道成還得假模假樣地推辭三遍。有個研究歷史的官員叫作陳文建,對蕭道成說道:“六,乃是富貴之數:後漢自光武帝起,到獻帝為止,經一百九十六年禪讓給魏朝,魏朝經過四十六年禪讓給晉朝,晉朝經過一百五十六年禪讓給宋朝,現在宋朝已歷六十年,六始六終,望齊王順應天意,早登大位!”

一席話頭頭是道,蕭道成聽了受用,才放下“架子”,換上帝服,即帝位,改國號齊,改元建元,成為南齊第一任皇帝,即齊太祖高皇帝或者齊高帝。和劉裕對付晉恭帝的手法類似,他封宋順帝為汝陰王,不出一個月就秘密授意手下人將他殺死。劉裕的子孫們,很快也被蕭道成以謀反的罪名斬草除根,劉氏族裔的唯一例外是劉裕族弟劉遵考的兒子劉澄之,因為與褚淵的關系密切,幸免於難,其實他論血緣與劉宋皇室也遠了不少了。劉宋一朝六十年風雲變幻,化作南柯一夢。

我們一口氣講完了南朝的第二次朝代更替——劉宋換成了南齊,現在需得把目光投向北方,接著第三章留下的話題,續說北魏文明馮太後的功績。

魏獻文帝拓跋弘做太上皇,有一半的原因來自於馮太後的壓力。他雖退居幕後,但並不放棄努力與馮太後爭奪權力制高點,這實際上不是拓跋弘一個人的意願,他所代表的利益集團,某種程度而言是與馮太後對立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兩股勢力即便表面上看起來相安無事,私底下也是鬥得不亦樂乎。拓跋弘多次巡查各地州郡,一方面提拔自己賞識的官員,懲罰貪官汙吏,一方面也故意與馮太後作對,重新恢復了一批被馮太後罷免的官員,比如延興三年(公元473年)他視察懷州(今河南沁陽)時,就任命鮮卑人薛虎子為鎮將,而薛虎子的職務原先正是被馮太後下令罷黜的。除此之外,小拓跋宏每個月還要去父親所居住的崇光宮拜見,一向十分看重這個小孫子的馮太後感到莫名的失落,看在眼裏,怒在心裏。

總而言之,到了延興六年(公元476年),不滿的情緒積抑已久的馮太後終於忍無可忍,搶在拓跋弘一派還沒來得及全面搶班奪權之前,秘密派人在拓跋弘的酒菜中下了毒,將他毒死。接著,她以太皇太後的身份宣布改元承明,第二次臨朝聽政。(中國歷史上,只要是皇後這一邊出現類似馮太後這樣的強勢女性,那麽帝後之爭從來都是權力之爭的一支主旋律。有趣的是,這種對抗由於男性主導這一客觀因素的存在,常常顯得不對等,或者說,後派的成功,需要通過某些非常的手段。女性若是十分渴望達到某個目的時,其手段往往比男性要狠毒得多,這就是所謂的“不擇手段”,這一點到今天也是如此。不過我得說,這不是女性或者男性本身的問題,而是由性別失衡的社會現實所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