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淝水之戰 十二 歷史的安排

前秦帝國安定北方的時候,整個中華世界中唯一與其對峙的東晉政權正在經歷一次又一次變故。

首先是把持大權多年的桓溫終於失勢。東晉鹹安元年(公元371年),桓溫因在枋頭慘敗中顏面幾乎丟盡,為了重樹威名,他聽從郗超的建議,廢黜了當時在位的司馬奕,另立會稽王司馬昱為帝,也就是晉簡文帝。

這個繼位的皇帝不比廢掉的司馬奕好多少,而且還短命。鹹安二年(公元372年),即位不到一年的簡文帝在憂懼中死去,太子司馬曜即位,即東晉的第九個皇帝孝武帝。

滿心期待簡文帝臨終前能把皇位禪讓給自己的桓溫大失所望,便以進京祭奠簡文帝為由,於次年二月率軍來到建康城外,他在新亭預先埋伏兵士,下令召見吏部尚書謝安和侍中王坦之。桓溫本以為自己處處棋高一著,卻沒想到這最後關頭卻栽在了自己親自請出山的謝安手中。

作為東晉名士,謝安的故事知道的人應該不少,最有名的當然是“東山再起”,他隱居東山二十年,名聞天下,卻始終不願出山。以至當時士大夫們的流行語都說“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最後,由於他的弟弟謝萬撫軍不利,他才答應桓溫的邀請,到他手下為官。桓溫十分欣賞謝安,曾得意地對身邊的人說:“你們以前見過我有這樣的客人嗎?”

京城之內人心惶惶,朝中一片混亂,人們傳說桓溫要殺兩位重臣以自立。王坦之怕得要死,問謝安怎麽辦。謝安神情坦然地說:“晉祚存亡,決於此行。”

王坦之沒法子,硬著頭皮與謝安一起出城來到桓溫營帳,緊張得汗流浹背,把衣衫都沾濕了,手中的朝板也拿倒了。

謝安卻從容不迫地就座,然後神色自若地對桓溫說:“我聽說有道的諸侯設守在四方,明公何必在幕後埋伏士卒呢?”

桓溫一驚,連忙陪笑道:“我也不得不防備一下。”只得下令撤除了埋伏,本來暗藏殺機的會面在謝安手中演變成了一場清談會。

不久桓溫得了病,只好退回了姑孰。謝安憑借那個時代士大夫特有的魅力,終於轉危為安,搖搖欲墜的東晉王朝算是躲過一劫。

桓溫返回姑孰之後,病情日益加重,但他還在幻想著能得到加九錫的殊榮,不斷派人催促。謝安和王坦之故意拖延,對已經起草好的詔書一再加以修改,遲遲不予頒發。桓溫終於沒有再捱到最後,這位古今一大野心家抱著畢生未盡的遺憾死去。

桓溫死後,桓氏的勢力並沒有一下子就倒掉。作為繼瑯玡王氏(王導、王敦)、潁川庾氏(庾亮、庾翼)、譙國桓氏(桓溫)之後的第四個主持東晉大政的家族,祖籍陳郡的謝氏應該算是口碑最好的一家。

謝安在被任命尚書仆射兼吏部尚書後,認識到朝廷內部潛在的士族間矛盾,為穩定政局,他的執政方針就是以和諧安定為重。所以他沒有趁桓溫病死的機會翦除桓氏集團,反倒繼續信任和重用接替桓溫之位的桓溫之弟桓沖,讓他擔任都督徐、豫、兗、青、揚五州諸軍事和徐州刺史,鎮守京口,後來又轉為都督七州諸軍事,兼任荊州刺史,而桓沖是個與他哥哥性格脾氣完全相反的人,沒什麽野心,他深知自己的德望不及謝安,主動提出鎮守外地。

桓沖和謝安的關系緩和,實際上使得東晉朝中最大的隱患暫時消除,兩家的其他成員雖然也有對此有些看法的,卻不能改變大勢。

歷史就是這麽有趣,在這個混亂世紀的七十到八十年代之間,東晉朝廷居然出現了一個“空前絕後”的團結局面,這局面其實不過“空中樓閣”,無非建立在謝安、桓沖等人所制造的個人氛圍的基礎上,其毀滅不過短期的事情。然而將其相比於同時期北方的統一,與其說是歷史的巧合,還不如說是歷史給苻堅開了個致命的玩笑。

苻堅雖然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王猛,但他在南征北戰中依舊無堅不摧。在滅涼平代之後,他的前秦帝國已經掌握了北至大漠,東至高麗,西至涼州、南至淮河——南中一線,幾乎成為中華世界的宗主國。如果哪位網友現在恰好手頭有張中國地圖,不妨比劃一下,便會驚詫於這個帝國疆域的廣大,苻堅不僅制造了十六國時期最強大的國家,即使把他的帝國與中國歷史上其他王朝相比,也毫不遜色,便是日後北朝鼎盛時期的北魏,其疆域也遠不及前秦。這個氐族人建立起來的帝國幾乎是空前的(當然不是絕後),苻堅自覺其武功已不輸始皇,他當然就要趕超新的目標——漢武帝。漢武帝最大的功績是北擊匈奴、西通西域,苻堅認為“北擊匈奴”已經完成(消滅和兼並了拓跋部和鐵弗部的勢力),他決定平定西域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