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淝水之戰 五 慕容氏的悲哀名

自公元352年殺冉閔稱帝起,慕容俊足足花費了七年的時間收拾北中國東部的殘局。這個昔日強大的後趙帝國的中心地帶,在其土崩瓦解之後成為整個中國最不穩定、動蕩的地區。對於這一地區,一直在南方觀望的桓溫也不敢輕動(二次北伐時他只在河南地區象征性的巡回一番即退兵,便說明了形勢的復雜性)。這樣的局面交給積蓄力量多年的慕容氏來處理,真是歷史選擇的結果。

慕容俊統一北中國的步伐(嚴格的說,他此時的本意已是統一整個中國)在這幾年中邁得很順利,至前燕光壽二年(公元358年),擁兵並州的後趙舊將張平在燕將慕容評的大軍攻勢下顯得無計可施。燕軍所到之地,並州軍望風而降,幾日之內,並州上百座堡壘都歸順前燕,張平的征西將軍諸葛驤甚至率領所屬的一百三十八個堡壘不戰即投降燕軍。

慕容俊對於降將降卒一律采取撫恤的態度,並保留將領們原先的官職,以獲取並州一帶的民信。如此一來,據守在並州的張平已經失去了抵抗的決心,在率領部眾三千余人退守平陽不久,終於向慕容俊請降。

前燕沒有多大的損失便得到了並州。幸福來得太快,有時候反倒不真實,這或許是慕容俊接下來犯錯誤的緣由之一。

到了這一年的冬天,燕軍掃蕩了盤踞河南淮北地區的軍閥勢力,與東晉隔淮對峙。十六國時所指的“三分天下,前燕最強”便是這一時期,此時前燕帝國東起遼東,西至黃河,北近大漠,南臨淮北,成為當時天下絕對的第一強國。

然而,或許因為有利的形勢來得太快太容易,慕容俊本人的野心也膨脹的很快。如前所述,他已將經略的對象轉向東晉和前秦。

公元358年十二月,他下令各州郡檢核人口,每戶只留一丁,其余丁壯全部征發當兵,準備把軍隊擴大到一百五十萬,在第二年春天在洛陽集會軍隊,以圖南下伐晉和西進攻秦。由於大臣劉貴極力進諫“百姓凋敝,發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禍。”才將征兵改為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把期限放寬到第二年冬天。

(初一看慕容俊的舉動,不禁讓人驚詫於他所采取的軍事措施實在過於誇張。征兵的規模,令後來前秦苻堅南侵東晉前的動員相形見絀。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一向行事沉穩的慕容俊身上,可見當時前燕高層人士對形勢判斷過於樂觀,尚未解決好內部問題,就急不可待的要向外擴張,這與苻堅、王猛君臣一步一個腳印紮紮實實的搞內部建設形成鮮明對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越來越能看出這些舉動是造成前燕由盛及衰的根源。最精明的慕容們也開始犯錯誤了。)

慕容俊的大規模用兵引起了百姓的恐慌和民心的浮動,但前燕的問題卻不僅出於此。這裏我們或可說是慕容家的基因太好了一點,強人層出不窮,以至最後反倒容易壞事。首先是慕容俊對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慕容恪的猜忌。

慕容俊十分喜愛的太子慕容曄先他而死,他只好改立次子慕容暐。這個慕容暐顯然是個庸碌之輩,大臣李績就曾經當面指出:“太子好遊畋而樂絲竹。”慕容俊也看出他的才能根本比不上自己的幾個弟弟,特別是手握兵權,時任大司馬之職的慕容恪,便想找機會摸清他的底牌。

這時慕容俊已身患重病,他把慕容恪叫到榻側,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對他說:“朕的病痛恐將不治,注定短命,有何遺憾!但如今東晉、前秦二寇末除,太子年幼,國家多難,朕想效仿春秋時的宋宣公,把國家交付給你。”

慕容恪立感惶恐,忙說:“太子年紀雖小,卻是有為之主,臣是何人,敢違正統?”

慕容俊惱怒地說:“兄弟之間,還用得著用假話敷衍嗎?”

慕容恪答道:“陛下如果認為臣能夠擔當天下大任,難道臣就不能輔佐少主嗎?”

慕容俊聞聽此言,轉怒為喜:“你能做周公,朕還有甚麽可憂慮的呢?”

慕容俊這一席話,遠甚當年劉備托孤,慕容俊深知慕容恪的為人,把話挑明便搞得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從此死心塌地輔佐幼主。

接下來慕容俊忌恨的目光又轉到第五個弟弟慕容垂身上,這個慕容垂也就是我們在第二部中曾提到的慕容霸。

老燕王慕容皝生前十分寵愛慕容垂,特意為他取名為霸,字道業,言下之意是要將稱霸天下的偉業都寄托在他身上,慕容皝甚至準備改立他為世子,只是後來大臣們勸諫才作罷,但對他的恩寵仍然超過了慕容俊。慕容俊因此對這個弟弟早就懷恨在心。慕容垂曾在馬上摔下,跌掉了牙齒。當慕容俊繼位後,就把他的名字改為[垂夬],表面上是欽慕春秋時的名士卻[垂夬],實際上是因為厭惡他。不久,又因為與讖文相合,而去掉了“夬”,於是改名為垂。(慕容垂的“忍術”也是絕對一流,竟也隨他把名字改來改去,正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改名字又能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