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結語:邁向1848

貧窮與無產階級是近代國家這個有機體的化膿性潰瘍。它們能治愈嗎?共產主義醫生提議徹底摧毀現存的生命體……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這些人獲取行動的權力的話,將會出現一場並非政治的,而是社會的革命,一場反對一切財產的戰爭,一種徹底的無政府狀態。這種現象將依序被新生的民族國家所取代嗎?它是建立在什麽樣的道德和社會基礎之上的國家呢?誰將揭開未來的面紗?俄國將發揮什麽樣的作用?一句俄國古諺說:“我坐在岸邊,以待風來。”

——哈克斯特豪森《關於……俄國的研究》,1847[1]

我們是從考察1789年的世界開始本書的。讓我們以掃視一下約50年後那個史無前例的、最革命性的半個世紀結束時的世界,來結束本書吧。

那是一個登峰造極的時代。在這個講求計算的時代裏,人們企圖借著統計數據記錄已知世界的所有事情,眾多的新統計簡報[1] 能夠公正地總結說,每一個可量度的數據都比之前的任何時期更大(或更小)。已知的、畫在地圖上的,而且彼此之間互有聯系的世界面積比以往的任何時代都來得大,其相互之間的聯系更是令人無法想象的快速。世界人口比此前任何時候都多,在某些地區,甚至多到超出一切預料或以前根本不可能的程度。大城市以空前的速度持續增加。工業生產達到了天文數字:19世紀40年代,大約生產了6.4億噸的煤。只有更為反常的國際貿易超越了工業生產的天文數字。國際貿易自1780年以來已增加了3倍,其貿易額達到約8億英鎊,如果用比不上英鎊那樣穩定的貨幣單位來計算的話,數字還要大得多。

在此之前,科學從來沒有如此成功;知識從來沒有這般廣泛傳播。4 000種以上的報紙為世界各國公民提供訊息,每年光是在英國、法國、德意志和美國出版的書籍種類就達五位數之多。人類每一年的發明都在攀登更為令人炫目的高峰。當稱作煤氣廠的巨大實驗室,通過沒有盡頭的地下管道將煤氣輸送出來,開始照亮工廠,[2] 緊接著照亮歐洲的一座座城市(倫敦自1807年起,都柏林自1818年起,巴黎自1819年起,甚至偏遠的悉尼也在1841年被煤氣燈照亮)之時,與這一成就比較起來,阿爾岡燈(Argand lamp,1782—1784年)——它是自油燈和蠟燭發明以來第一個重大進步——在人工照明方面幾乎完全不具革命性作用了。而此時,電弧光燈也已開始為人所知。倫敦的惠斯頓(Wheatstone)教授已計劃用海底電報線聯系英、法兩國。才一年的時間(1845年),就已有4 800萬乘客搭乘過英國的鐵路。男男女女已可以沿著大不列顛3 000英裏(1846年的裏程,1850年前夕延長到超過6 000余英裏)長的鐵路奔馳。在美國則有9 000英裏長的鐵路。定期的汽船航線早已將歐洲和美洲、歐洲和印度群島連接起來。

無疑,這些成就都有其陰暗面,盡管無法輕易從統計表格中歸納出來。人們如何以計量的方式來表達那些今天已很少有人會否認的事實,即工業革命創造了人類曾居住過的最醜陋環境,例如曼徹斯特後街曾經歷過的邪惡腐臭與滿天廢氣;或是工業革命創造了最悲慘的世界,它將空前數量的男女趕出家園,使他們失去生命。不過,盡管如此,我們仍然能夠原諒19世紀50年代進步旗手們的信心和決心:“商業可以自由地進行,一手引導文明,一手引導和平,以使人類更加幸福,更加聰慧,更加美好。”帕默斯頓勛爵即使在最暗淡的1842年,仍繼續發表這種樂觀的言論:“先生,這是上帝的安排。”[2] 無人能否認,當時存在著最令人震驚的貧困。許多人認為,貧困甚至在加劇和深化之中。但是,若用估量工業和科學成就的空前標準來衡量,即使是最悲觀的理性觀察者仍能堅持說,在物質方面,它比過去任何時候,甚至比迄今尚未工業化的國家還糟嗎?他不能說。勞動貧民的物質情況比不上黑暗的過去,有時比記憶猶新的一些時期還要差,這已是足夠嚴厲的譴責了。進步的捍衛者試圖以下述論點來抵擋攻擊:這不是由新興資本主義社會的運作造成的,相反,而是由舊的封建主義、君主制度和貴族制度,在完善的自由企業之路上仍然設置的障礙造成的。與此相反,新的社會主義者則認為,它正是由該制度的運作造成的。不過,兩方都同意,這是發展過程中的階段性痛苦。一些人認為,它們將在資本主義的框架之內得到克服,而另一些人則認為不可能。不過,雙方都正確地相信,隨著人類對自然力量的控制力日益加強,人類生活也將迎向物質改善的光明前景。

但是,當我們著手分析19世紀40年代世界的社會和政治結構時,我們卻把最精妙的那些部分留待有節制、有保留的評述。世界多數居民仍和以前一樣,還是農民,盡管某些地區,特別是英國,農業早已是少數人的職業,而城市人口已達超過農村人口的邊緣,如同1851年人口普查首次顯示的那樣。奴隸也相對減少,因為1815年正式廢除了國際奴隸貿易;英國殖民地實際存在的奴隸制度已於1834年廢止;已獲解放的西班牙和法國殖民地,奴隸制度則於法國大革命期間和之後被禁止。但是,當西印度群島,除一些非英國人統治的地區外,現在都成為法律上的自由農業區之時,奴隸的數量卻在巴西和美國南部這兩大殘存據點持續增長。這種增長受到工商業快速進步的刺激,任何有關貨物和人力的限制都會遭到工商業的反對,官方的禁止反倒使奴隸貿易更為有利可圖。1795年,在美國南部一個從事田間勞動的黑奴大概叫價300美元,但是到了1860年,竟漲至1 800美元;[3] 而美國的奴隸數量則從1790年的70萬人,上升到1840年的250萬人,以及1850年的320萬人。他們仍然來自非洲,但是在擁有奴隸的地區,亦即在美國邊境州裏,奴隸出售的數量也在增加,他們被賣往迅速擴展的棉花種植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