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濕壁面上作畫(第3/5頁)

打掉皮耶馬特奧的舊濕壁畫後,整個頂棚被塗上約0.75英寸厚的濕灰泥作為底塗層,並借此填平磚石接合處之類的縫隙和不平整處,使壁面平滑,以便作畫時塗上因托納可。意大利語稱此底塗層為“阿裏其奧”(arriccio)。這道工法需要從禮拜堂打掉數噸的舊灰泥,並運來數百袋沙子、石灰,以調制阿裏其奧。

打掉皮耶馬泰奧的濕壁畫,然後塗上阿裏其奧,米開朗琪羅將這個重任交付給皮耶羅·羅塞利,也就是替他在教皇面前仗義執言、反駁布拉曼特中傷的那位佛羅倫薩同鄉。三十四歲的羅塞利既是雕塑家,也是建築師,他很樂意接手這份工作。他還是米開朗琪羅的至交好友,在信中以“我最親愛的摯友”(charisimo fratello)稱呼米開朗琪羅。[11]米開朗琪羅付給他八十五杜卡特作為工酬,而他和他底下那群抹灰工為此忙了至少三個月,七月底才完工。

打掉皮耶馬泰奧的星空得用到寬大的高架平台,以便讓羅塞利的工人可以盡快從禮拜堂一頭清除到另一頭,而不必疲於爬上爬下。這個腳手架必須有44英尺寬,超過60英尺高,長度當然要能覆蓋禮拜堂的130英尺縱深。米開朗琪羅和他的團隊若要讓畫筆夠得著拱頂的每個角落,勢必也需要類似的高架平台。對抹灰工管用的,對畫家顯然也管用,因此米開朗琪羅和他的助手們順理成章地沿用了羅塞利的腳手架。不過這樣的東西得先設計、建造,因此付給羅塞利的八十五杜卡特中,有相當部分花在買木料上。

繪濕壁畫向來要用腳手架,只是形式不盡相同。通常的辦法是設計出石匠使用的,靠地面支撐,有梯子、斜坡道、平台的木質腳手架,對墻作畫時尤其需要這樣的工具。佩魯吉諾、吉蘭達約等人替西斯廷禮拜堂的墻面繪濕壁畫時,必然在窗間壁上建了這樣的木質腳手架。西斯廷禮拜堂頂棚就比較麻煩。針對頂棚設計的腳手架必須高約60英尺,但又必須騰出走道,以便牧師和信徒在底下舉行儀式時使用。由於這個因素,落地式腳手架就不可行,因為其支架必然會堵住走道。

此外還得考慮到其他多個實際問題。腳手架必然得夠牢固、夠寬,以支撐數個助手和所用器材的重壓,這些器材包括水桶、重重的沙袋、石灰袋,以及待展開並轉描到頂棚上的大草圖。安全問題當然不容忽視。禮拜堂頂棚這麽高,意味著爬上腳手架的人所面臨的職業傷害風險不小。濕壁畫這行偶爾會出現死傷,例如十四世紀畫家巴爾納,據說在聖吉米尼亞諾的大聖堂繪濕壁畫《基督生平》時,從將近100英尺高處摔落身亡。

西斯廷禮拜堂的腳手架顯然不是尋常的腳手架師傅(pontarolo)搭建得來的,但羅塞利足以擔此重任,因為他不僅是雕塑家、建築師,還是工程師。十年前,他用設計出的由滑輪組和起吊裝置做成的機械,從阿諾河裏拾回一塊大理石,以履行對米開朗琪羅的承諾。但最初教皇屬意布拉曼特負責腳手架的工作。米開朗琪羅為此很不高興,因為他認定布拉曼特處處與他作對,不希望這個討厭鬼插手他的案子。不過後來布拉曼特未能找到可行辦法,米開朗琪羅反倒借機將他大大羞辱了一番。布拉曼特的點子很妙,就是從頂棚垂下繩子,懸空吊住木質平台,但如此一來,頂棚上就得鉆許多洞。腳手架不占地面空間的問題或許就可迎刃而解,但會給米開朗琪羅留下更大的難題,即繩子拆掉後難看的洞口該如何填補。布拉曼特不管這個問題,說“他後面會想辦法解決,眼前沒有其他辦法”。[12]

米開朗琪羅認為這個不可行的點子,正是這位建築師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最新證明。他向教皇力陳布拉曼特計劃的不可行性,最後教皇告訴他腳手架的事由他全權做主。然後,就在忙著其他準備工作的同時,他解決了腳手架設計的難題。

在工程、營建方面,米開朗琪羅的經驗雖遠不如布拉曼特,卻很有企圖心。一五○六年人生陷入低潮時,他提出建造橫跨博斯普魯斯海峽大橋的案子,就是絕佳的例子。相較之下,橫跨西斯廷禮拜堂就顯得小兒科。最後,他設計的腳手架果然有點架橋的味道,更詳細地說,就是由一連串與窗戶同高的人行天橋橫跨過禮拜堂。[13]鉆孔處緊挨著最頂上檐板的上緣,在三十二尊教皇濕壁畫像的頭部上方幾英尺處,打入磚石結構約15英寸深。這些孔用來固定木質短托架,即成排的懸臂梁(意大利建築界稱此為sorgozzoni,字面意思為對喉嚨的擊打)。然後配合頂棚的弧度,在托架上架起同樣弧度的階梯,串接成天橋,形成可讓畫家和抹灰工在其上工作,並夠得著頂棚任何角落的橋面。這個腳手架僅覆蓋禮拜堂一半的長度,也就是僅跨過前三面窗柱間壁。因此,羅塞利的工人完成禮拜堂前半部的清理工作後,還得拆掉拱狀階梯,移到後半部重組。米開朗琪羅作畫時,也得重復這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