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

一九一五年三月,喀爾巴阡山上的雪變軟時,康拉德命奧匈帝國諸將向士兵重新說明戰爭的目標。“對這場沖突的看法”,士兵似乎“分歧得離譜”,這一事態必須予以“厘清並統一”。康拉德的新說法如下:奧匈帝國與德國屬於“平和的中歐”,但它們的敵人經過數年用心準備,“從最深沉的寧靜中”猛撲向這些無助的受害者。巴黎、倫敦、彼得格勒諸“匪”發動了荼毒人民的“冒險戰爭”;法國人是為了找到新的投資處所;英國人是為了統治世界;俄國人則要以十足虛偽的泛斯拉夫主義為幌子,用“火、劍、西伯利亞”“奴役”更多人,擺出“俄國好似自由國度的樣子”。

奧匈帝國軍官必須告訴其士兵,他們在打一場新三十年戰爭,必須保衛中歐,使其不受協約國的蹂躪。不然,後果之可怕只會更甚於十七世紀。十七世紀時,叛變的捷克人受到肯定,結果“在那場沖突後,波希米亞人口只有四分之一存活”。總而言之,奧地利士兵獲告知,他們打仗是因為英、法、俄三國陰謀使德國、奧匈帝國淪為“奴隸民族”。三國中逼人最甚者是俄國。俄國是個“豐饒、落後的地方,由軍人和官僚統治,貪汙橫行,廣大人民貧窮且無知”。

一名奧匈帝國軍官和前來保護他的德國人

一九一五年,德國人已接管奧匈帝國的作戰事務。照片中第七軍軍長約瑟夫大公與德國將領漢斯·馮·塞克特(Hans von Seeckt),以及兩人的參謀,攝於喀爾巴阡山脈。

照片來源:Heeresgeschichtliches Museum,Wien

康拉德解釋道,俄國人引發這場戰爭,以使他們的革命知識分子(列寧、托洛茨基之類的“危險分子”),把目光從俄國內部問題移開,讓他們心中燃起狂熱的泛斯拉夫主義。俄羅斯——“亞細亞、半亞細亞的野蠻民族,人數是我們的四倍之多”——覬覦君士坦丁堡,但也覬覦巴爾幹半島,想以之作為俄國產品的外銷市場,並鼓動巴爾幹諸國反奧匈帝國“這個愛好和平的多民族帝國”。該走的路顯而易見:繼續打下去,否則會落得“和巴爾幹半島一樣的下場”,也就是遭擊敗、殖民、陷入“饑餓與不幸”。這份傳閱的文件叮囑奧地利士兵,這就是“你們疲憊不堪時該擺在心裏思考的:勝利的必要。你們所有充滿活力的青春夢想,肯定還沒被這場戰爭的苦難撲滅”。[1]

但奧地利的帝國夢想已遭撲滅,徹底撲滅。沒人相信這些謊言,尤其不信那些編造謊言者。為了解(火炮不足這原因之外)軍隊戰績這麽差的原因,奧匈帝國陸軍部一九一五年初期向諸指揮官發了另一份問卷,並將其標為最高機密文件。“民族沙文主義或其他有害的傾向,在我們的軍官身上清楚可見?我們的軍官講起士兵的語言流利到足以領導、激勵他們?我們得盡量讓軍官和其所統領的士兵屬於同一民族?”至於士兵,“為何在各戰線上出現那麽多不夠堅忍或徹底崩潰的例子?”奧匈帝國團級部隊裏“煽動族群或煽動反對軍方”的因子,是戰爭開打前就存在於現役士兵中,還是動員時由招來的後備軍人所引入?

諸民族齊心組成一快樂帝國的虛幻不稽的說法,在平時可支撐住軍隊,但在開戰後,禁不住戰爭壓力,已徹底瓦解。波蒂奧雷克於一九一二年就示警道,奧匈帝國三分之一的軍人在大戰時會不願打仗,此刻的情勢正證明他有先見之明。士兵雖然乖乖報到,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穿上軍服後無心作戰。[2]軍隊逐漸解體,主要原因是不再有人相信多民族的“奧地利使命”。至少對奧地利的斯拉夫人來說,“奧地利使命”只是把裝備不良的奧匈帝國人民鏟進德意志人的戰爭機器裏。[3]

德國人迅速且鄙夷地接管奧地利的作戰事務。駐西部戰線的奧地利聯絡官於一九一五年中期指出,康拉德已被梅濟耶爾、普列斯(Pless)的“德國參謀和司令部”貶為無足輕重的角色(梅濟耶爾、普列斯分別是德軍西線、東線兩戰場的總司令部所在地)。[4]此後直至戰爭結束,每次奧地利人陷入險境,德國人就會前去搭救。他們幹預了一九一四至一九一五年加利西亞的戰事、一九一五年塞爾維亞的戰事,一九一六年(重創奧匈軍隊的布魯西洛夫攻勢後)再度幹預布科維納、加利西亞戰事,一九一七年在第一次克倫斯基攻勢(Kerensky Offensive)之後再度幹預加利西亞的戰事。一九一七年,德奧聯軍在卡波雷托(Caporetto)拿下大捷,而誠如魯登道夫所說,打這場仗(又稱第十二次伊松佐河戰役)既是為打倒意大利人,也為“防止奧匈帝國垮掉”,因為此前十一次伊松佐河戰役,已使奧匈帝國戰鬥力大減。[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