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忍”的哲學

【宋襄公:真小人還是偽君子】

葵丘之盟的那一年,也就是公元前651年,一直追隨齊桓公鞍前馬後的宋桓公去世了。

在他去世前,大子茲父曾多次在他面前請求說:“目夷年齡比我長,而且有仁德,請您立他為儲君!”態度十分誠懇。

茲父的母親,是宣姜與公子頑所生的第四個女兒、宋桓公的正室夫人。公子目夷的母親則是宋桓公的小妾。按著嫡長子繼承制的原則,目夷雖然比茲父大,而且比茲父能幹(這一點我們可以在以後發生的事情中看得很清楚),卻無權繼承宋國的君位。

宋桓公被茲父誠懇的態度感動了。生於亂世,還有比兄弟和睦更令人值得高興的事嗎?他把目夷找來說:“你弟弟茲父三番五次要讓位於你,我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打算立你為大子,你看如何?”

目夷聽了父親的話,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說:“茲父有這麽高的覺悟,可以將國家讓給我,還有比這更仁德的事嗎?單從這一點看,我就不可能超過他。而且如果立我為大子,有違禮制,萬萬不可。”堅決謝絕了茲父的好意。

茲父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繼承了宋桓公的君位,也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宋襄公。

當上國君之後,他仍然十分尊重哥哥目夷,任命目夷為左師,執掌全國政事。目夷在宋國的地位,也許就和管仲在齊國的地位差不多吧。

宋襄公的母親是宣姜的女兒,而宣姜是齊桓公的姐妹,因為這層關系,宋襄公叫齊桓公一聲舅爺爺,也是未嘗不可的事。事實上,宋襄公此生最崇拜的人,也就是這位霸主舅爺爺。葵丘會盟的時候,宋桓公剛剛去世,還沒有舉行葬禮,但宋襄公仍然戴孝參加了會盟,使得齊桓公十分感動。正是在那次會盟上,宋襄公親眼看著齊桓公接受天子所授的祭肉,在他的心目中,耄耋之年的齊桓公仿佛渾身籠罩著一層神性的光輝。“做人當如此!”他暗自告訴自己。

他比宋桓公更加緊密地團結在齊桓公身邊,唯其馬首是瞻,在眾多同盟的諸侯中,他的表現最突出,也最令齊桓公感到滿意。以至於當齊桓公和管仲考慮托付身後大事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他。

宋襄公因此成為了齊大子昭的保護人。

諸侯托孤,一般都是托付給國內的卿或大夫,托付給一位外國元首,還真是很少見。齊桓公對宋襄公的信任,由此可見一斑。

如果齊桓公能夠指定霸主繼承人的話,說不定也會指定給宋襄公。

而在宋襄公的心裏,他也正是把自己當成了齊桓公的霸業繼承人。這種想法,在他圓滿地完成齊桓公的囑托、將大子昭送上齊國國君的寶座之後,變得愈發強烈了。

照著齊桓公的葫蘆畫瓢,宋襄公於公元前641年在曹國召開了第一次諸侯會盟。這次會盟只邀請了曹國、邾國、滕國、鄫國等幾個小國參加,可以視為宋襄公開拓霸業的一次試水。

然而,這次試水搞得很不成功。

首先,作為東道主的曹國對這次會盟表現得不冷不熱,沒有為會議提供必要的後勤保障,參與會議接待的官員級別也很低,沒有安排群眾手持鮮花夾道歡迎,沒有文工團表演,沒有會議聚餐,沒有桑拿泡溫泉,更沒有準備土特產作為會議紀念品。

其次,滕國國君滕宣公目無會議紀律,一路晃晃悠悠,直到會議開幕兩天了才到會。見到宋襄公,也全然不似見到齊桓公一般戰戰兢兢,而是漫不經心地打了個招呼,說:“不好意思,天熱,路上不好走,來遲了。”便搖著扇子東張西望地找自己的座位。宋襄公正在主席台上對著為數不多的幾位聽眾做題為《繼承遺志,維護穩定,團結一致尊崇王室》的長篇大論,被滕宣公這麽一攪局,詞也接不上了,氣得命衛兵當場將滕宣公拿下,關進了大牢。

更過分的是鄫國的國君鄫子,一直到會議結束都沒有露面。等到大家散了夥,各自回家,他才氣喘籲籲地跑到邾國,向邾文公作了一番檢討,說自己被淮夷人趕得東奔西跑,原來齊桓公發動大家修的鄫城又是個爛尾工程,根本沒辦法居住,總之家裏的事情太麻煩了,手忙腳亂,所以沒趕上會盟,請大會主席團原諒。

邾文公又好氣又好笑,命人先將他扣下來,並派使者到宋國去請示該如何處置。宋襄公聽了,氣不打一處來,背對著使者說:“他不是被夷人趕得走投無路嗎?就用他來祭祀次睢(suī)之社,請睢水之神賜福於我們吧。”

睢水是汴水的支流,次睢之社是供奉睢水之神的場所。東方諸夷族也都信奉睢水之神。宋襄公這麽做,一方面是殺雞給猴看,讓中原諸小國看看怠慢他的下場;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從宗教上討好東夷人,希望與東夷人建立友好關系。如果能夠和平解決東夷人的問題,對他剛起步的霸業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利好。為此,殺掉一個鄫子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