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冠軍之死(第3/4頁)

在這個過程中,容國團感到非常的迷茫——他曾發自內心想去感受這場運動,參與這場運動,但他發現他不能,他實在無法理解其中的邏輯。他甚至不斷地去問隊友:“你覺得我錯了嗎?”

1968年5月12日,情況變得更糟了。

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中央文革小組在這一天發出了《命令》(時稱“五一二命令”)宣布:“國家體育運動委員會(包括國防體育俱樂部系統),是黨內頭號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夥同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賀龍、劉仁、榮高棠等完全按照蘇修的辦法炮制起來的,長期脫離黨的領導,脫離無產階級政治,鉆進了不少壞人,成了獨立王國。……特決定全國體育系統全部由中國人民解放軍實行軍事接管。”

體育界進一步“清理隊伍”有了紅頭文件的保障,而容國團因為之前做了兩件事,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之中:

第一件事,是因為他不願相信自己的“引路人”賀老總會背叛毛主席,所以他被列入了“鐵杆保皇派”。

第二件事,就在“五一二命令”頒布之前,容國團代表隊友們寫了一封“請戰書”,希望能參加第30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但這被“造反派”認為是別有居心,要他寫檢查,交代自己到底想幹什麽。

容國團知道,自己打球或者帶隊的希望被徹底斷絕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巨大的噩耗傳來:和容國團一樣從香港過來的傅其芳(國家隊主教練)、姜永寧(國家隊教練),實在無法忍受被隔離審查後帶來的種種羞辱,先後自殺身亡。

自殺的情緒,是會傳染的。

盡管容國團是中國第一位世界冠軍,當時隊內並沒有貼出針對他的大字報,但他覺得,自己的人生之路也走到了盡頭。

7

1968年6月20日的傍晚,容國團走出了北京市崇文區幸福大街9號樓的家門。

這天晚上,乒乓球隊內照例是有“批鬥會”的。

晚上九點,妻子黃秀珍看丈夫還沒有回家,便到乒乓球隊找他。隊友們告訴她:“容國團今天並沒有來啊!”

晚上十一點多,容國團仍舊沒有回家。黃秀珍預感到可能事情不妙了。她喊了一群容國團的朋友一起去龍潭湖附近尋找,但沒有找到。

第二天淩晨四點半,國家體委接到了派出所的電話,通知他們在離龍潭湖幾裏遠的養鴨房旁,發現了一具懸掛的屍體,對方在電話裏說,“可能是容國團”。

黃秀珍在養鴨場的那棵槐樹下,見到了蒙著白布的丈夫的遺體。白布下露出的,是容國團一直穿的一雙白球鞋。

容國團的好友郭仲恭走上前去,去解容國團脖子上的尼龍繩,但那個扣子系得非常結實,最終只能用刀子割開——容國團做事向來仔細認真,那個扣子,可能是他留給人世間最後的一件“作品”。

公安人員從槐樹前一地的“大前門”煙頭判斷,容國團曾在樹下徘徊了至少兩三個小時。

在那段時刻,容國團究竟在想些什麽?究竟是什麽,讓吼出“人生能有幾回搏”的世界冠軍,最終選擇了最不應該選擇的一種了斷方式?

在容國團上衣的口袋裏,人們發現了他的遺書:

我不是特務,不要懷疑我。我愛我的榮譽,勝過自己的生命!

那一年,容國團還沒滿31歲。

饅頭說

1978年,在容國團去世整整十年後,國家體委召開大會為容國團、傅其芳、姜永寧三人平反。

而在十年前,容國團用死都沒換來自己的清白——造反派說他是“畏罪自殺”,不準開追悼會,遺體火化的費用由家屬分擔。

1987年,國家體委在容國團的老家珠海,給他建了一座雕像。

雕像裏的容國團,右手捧著鮮花,左手捧著獎杯,微笑著看著遠方。

這座雕像,目的應該是讓人記住我們曾有過這樣一位乒乓球世界冠軍。

但我覺得還有更重要的意義,那就是在警醒所有人,容國團身上發生的悲劇,永遠、永遠、永遠不要再在中國上演。

讀者評論

子曰:外婆曾經說過,我要活著,只有活著才能看到結局。她做到了,活得比整她的那些人都長,看到了他們的結局。

Shelley:性格決定命運,一點兒沒錯。容國團應該是想法比較簡單、性格單純的人,這樣的人在找到了自己有興趣的事情以後,會心無旁騖地投入,立定決心取得成就。可是當環境發生了變化,他的弦繃得很緊,比較容易斷,因為執著、單純,更無法接受當時那些本就荒唐、沒有邏輯的種種,也無法相信這樣的事情終於會有反轉的一天。大清早的,看得好難過,本來這樣性格的人,如果有合適的支持,在自己的專業上該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啊!卻走得這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