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和諸葛亮(第2/2頁)

不過諸葛亮的不幸還不在這裏,而在於他的想法並沒有多少人真正理解,他的國家又最先滅亡。其實諸葛亮一去世,他的實驗就不再繼續;蜀國一亡,他的理想就徹底破滅。甚至就連崇拜、緬懷他的人,也是只念念不忘他的“興復漢室”,耿耿於懷他的“出師未捷”,真正有意義的“依法治國”和“虛君實相”則少有人提起,這豈非不幸?有人說,偉大的人物都是孤獨的。我相信諸葛亮也如此。

其實曹操又何嘗不是這樣。曹操最值得肯定的地方,我認為就在於他要建立一種新的秩序。這個新秩序從階級關系講,是庶族的;從意識形態講,是法家的。因此,它和曹操這個人一樣,也是要打折扣的。因為歷史證明,最適合帝國的統治階級,就是庶族地主;最適合帝國的意識形態,卻不是法家思想。隋唐以後的政治路線,既不是袁紹的“士族儒家”,也不是曹操的“庶族法家”,而是“庶族儒家”。但這只能在經過了魏晉南北朝369年試錯之後才能實現,以司馬家族為代表的士族政權也有歷史的必然。曹操既超前又失誤,豈能不敗?

現在我們知道,士族地主階級為什麽那麽不待見曹操了。因為曹操擋了他們的路,耽誤了他們的時間。因此,士族地主階級肯定要將自己滿腔的憤怒,都傾瀉到曹操身上,懷著刻骨的仇恨將他“妖魔化”。再加上他自己多有不義,曹操便不可避免地從英雄變成奸雄。

何況曹操自己也授人以柄。他最大的失誤,就是為曹丕的稱帝創造了條件。盡管歷史不能假設,但我們還是可以設想,如果曹操不稱魏王,甚至不封魏公,不建魏國,哪怕曹家世代為相,事情恐怕也會兩樣。可惜曹操太迷戀那最高權力了,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當曹丕把皇袍披在自己身上時,曹操就只能等著被畫成一張大白臉了。

就在曹操走向地獄的時候,諸葛亮也走上了神壇。不可否認,諸葛亮身上有太多閃光的精神。他的心系天下,憂國憂民,鞠躬盡瘁,廉潔奉公,謙虛謹慎,以身作則,都堪稱千古楷模。但諸葛亮成為神,卻並不完全因為這些。主要的原因,還是社會需要典型。帝國統治者需要一位忠臣,普通老百姓需要一位清官,文人士大夫則需要一位代言人。這和曹操變成鬼是同樣的道理。因為社會不但需要正面典型,也需要反面典型。

然而在我看來,作為歷史人物的曹操和諸葛亮,不過是長江的前浪和後浪;作為文學形象和民間形象的曹操和諸葛亮,則不過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這枚硬幣就是人性的兩面。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諸葛亮既然被看作天使,曹操就只好去做魔鬼。諸葛亮既然是“後浪”,那麽,作為“前浪”的曹操,也就只好“死在沙灘上”。

這可不是我們希望的。我們的希望,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不斷變新浪”。但,歷史的長河果真能夠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