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啟程:瘋子才走的路

人類從直立行走的那天起,鄰裏之間、部落之間就開始互相走動,時間一長,人們走出了一條條的小路。然後,他們又發明輪子,馴服動物,於是,新型交通工具出現,小路隨之變成大路。古羅馬的亞壁古道(亞壁古道,古羅馬時期一條把羅馬及意大利東南部阿普利亞港口布林迪西連接起來的古道。——編者注)和洛杉磯的交叉高速公路成為人類修建大路的經典之作。然而,前人還給我們留下了另外一條大路,那是一條更老、更長、也離我們更遠的路——絲綢之路。

這條大路在我的想象中已經存在許多年了。在它的繁榮時期,一匹匹的絲綢從中國長江三角洲的蘇杭地區出發,穿越整個亞洲,最終被運往地中海沿岸。這些無價之寶幾乎可以交換與之等重的黃金。中國人從這條大路的另一端換回了等價的香料和寶石。

此外,這條大路帶給中國人的還有文化。那些音樂、舞蹈、繪畫和宗教至今已成為中國文化中必不可少的要素。

然而,“絲綢之路”這個名字卻不是中國人叫響的。最早叫它“絲綢之路”的,是德國學者費迪南·馮·李希霍芬,而中國人先前稱之為“西行之路”。走這條路要穿越漫天的風沙和炙人的熱浪,歷經種種詭異,這是只有瘋子和被流放者才走的畏途。我不知道自己算哪類人。

絲綢之路

1992年秋,我決定從中國出發,沿著這條“絲綢之路”一直走到巴基斯坦。因為這條路實在是太長、太難走,所以我決定邀請一位同行者。他就是我的朋友芬恩。

今天我們可以沿著絲路從中國一路開車到達巴基斯坦。但在古代,它並不是一條真正意義上的路。實際上,它只是過路商隊留下的動物骨骸和糞便所形成的小路。一場沙塵暴過後,小路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直到下一個商隊再踩出另外一條小路。這些小路穿過世界上最荒涼的地方,從一個綠洲到達另一個綠洲。

這條路究竟是怎樣開辟的?什麽人從什麽時間開辟的?所有的疑問還有待考古學家進一步研究。顯然,居住在早期中東文明邊緣的遊牧民族為中亞廣闊的草原所吸引,轉而從事農耕和貿易,於是便有了這條路。某些遊牧民族在低海拔的草場定居下來,開辟綠洲,然後,有人發現在綠洲之間運貨比放牧獲利更豐,他們就走出了把這些綠洲連接起來的道路。但是直到愷撒大帝時代,這條路才變成了絲綢之路。

我在做出發前的準備時一直考慮該帶哪些東西上路。不跟團旅遊,就沒人負責照管行李和交通,因此絕不能帶行李箱。我又不是去山區,因此登山包也沒必要。登山包的麻煩在於它是硬殼式的,不容易隨包中物品而變化形態,擠公共汽車或火車過道很礙事。最好是有肩帶無硬殼的帆布背包,我恰好有一個舊的護林員背包。它不僅防水,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還能防盜。它雖然只有登山包一半大,卻正好能把我的東西全裝下。

首先,我需要一個裝威士忌的瓶子。玻璃瓶肯定不行,金屬瓶又太沉。於是,我找了個蓋子可以牢牢擰緊的小號塑料瓶,我可不想浪費一滴酒。好多人在“絲綢之路”上因為缺水沒有撐到下一個綠洲就倒下了。背包和威士忌搞定後,其他就簡單多了。幾件換洗衣服:一套真絲內衣,一件羊絨背心,一件輕便夾克,一頂羊毛帽子,外加一副手套。當然,絕不能忘了家人和朋友的照片,以及耳塞、手電、備用電池和衛生紙。這就是我的全部行當了。哦,對了,還有一個保溫瓶。而芬恩的家什,簡直就是我的翻版。

背包打好了,我們的遠足大探險馬上就要啟程了。可是,應該從哪裏開始呢?既然計劃往西走,而且要一直走到巴基斯坦,自然應該從中國境內的絲綢之路的最東端出發。但事實是,幾千年來,中國歷朝歷代的都城不盡相同,因此,這個東端也不好確定。它可以是洛陽,也可以是開封,甚至可以是北京。好在史學界通常認為長安(今西安)為這條路的起點,於是我們直奔那裏。

我們從香港入境,這裏每周只有一個航班直達西安。但是廣州每天都有飛西安的航班,而且是國內航線,機票也要便宜一半。於是我們先去廣州。

不巧的是,我們啟程那天是8月29號,恰逢香港四天的解放日假期的頭一天。解放日是慶祝二戰時香港從日本手中解放的節日。去廣州的火車票早就售罄,我們無奈只好乘地鐵去羅湖口岸,步行過境。說來容易做來難,雖然一大早出門,我們前面的隊伍依然很長,似乎全香港的人都到羅湖來了。這只是萬裏長征第一步,在中國旅行的恐怖由此可見一斑,減肥運動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緩緩前挪,似乎每挪一步身體就輕飄一點。隊伍的最前端,有著世界上最古老的官僚主義。中國人把它傳播給西方,對了,你猜得不錯,這個官僚主義所走的正是“絲綢之路”。官僚主義讓我最難受的是出汗,其他的都還能對付。終於,我們通過了入境手續和海關檢查兩道關口。一出羅湖口岸大樓,我們就置身於茫茫人海之中。深圳火車站前有上萬人摩肩接踵,他們跟我們一樣,都是去廣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