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7章 聖之時者(第2/4頁)

“孝獻帝兗州戰敗,明明可以回長安,為什麽卻去了汝南?他與陛下究竟說了些什麽,為什麽不歸葬洛陽帝陵,卻葬在定陶?”

孫策歪著頭,沉吟片刻。“孔教授,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能先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陛下發問。”

“在你眼中,我是忠是奸?”

孔融詫異地看著孫策,過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仿佛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

他笑了一陣,才漸漸收住,撫著胡須,有些感慨地說道:“本以為陛下見識卓絕,不為俗事所迷。如今看來,畢竟還是人。”

孫策笑而不語。

“陛下覺得,於秦始皇而言,漢高祖是忠是奸?”

孫策眼神閃爍,還是不說話。

孔融又問道:“於王莽而言,光武帝是忠是奸?”

孫策搖搖頭。“教授言重了,縱使孝桓、孝靈二帝有些過失,卻不至於和秦始皇、王莽一般。至於叔同,也就是你說的孝獻帝,他更不是一個昏君。”

孔融盯著孫策打量了片刻,點點頭。“陛下能這麽說,融庶可免乎失言。君是君,臣是臣,履雖美,不可著乎頂。冠雖汙,不可踐於地,這是黃老的觀點,不是我儒門的觀點。不管是三統論,還是五德論,儒門從來不認可萬世一尊的說法,實際上也不可能。惡政固不可久,善政卻也有德終之時,非人力可免。譬如人天年有定,縱使注重養生,也不過多活幾年而已,卻不能長生不死。”

孫策坦然地點點頭,表示贊同孔融的意義,不管是理論上還是實踐上,儒家的這個觀點都是成立的。

“孝獻帝雖是仁德之君,但大漢卻已經傳承了四百年,沉疴痼疾已深,非再受命不可。若不能將朝堂上的老臣一掃而空,舊習仍在,就算推行一些新政,建一些作坊,也無濟於事,反倒可能適得其反,養肥了那些蛀蟲。”

孫策愕然,打量著孔融,半晌沒說話。這真的是孔融嗎?還是說他有所求,不得不說一些違心之言?

“陛下覺得奇怪?”

孫策點點頭。“以教授的家世、身份,有這樣的見解,著實令人驚訝。”

“大學有雲: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孔融輕聲嘆息。“早在長安時,融便常讀關東文書,到關東後,又日日研讀各郡所出書籍、報紙,更是走訪多地,與諸賢切磋,與書本印證。若是還如十年前一般坐井觀天,抱殘守缺,豈不愧對魯國孔氏祖宗?”

孔融提起案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兩口。“雖然陛下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可是孝獻帝與陛下一席談,寧願以布衣安葬定陶,也不願回長安,可見他對陛下的敵意已解。荀文若當世王佐,他能廁身新朝,又重回關中推行新政,想來也是認可了陛下。有此二者在前,融總不至於固執已見,認定陛下倒行逆施。”

“原來如此,那倒是可以理解了。”孫策哈哈一笑,舉起茶杯,向孔融示意。“孟子曾言,夫子乃聖之時者,教授不愧家學。”

孫策很真誠,一點調侃的意思也沒有。眼下的儒家還沒保守到僵化的地步,孔融也不是一個因循守舊的人,調整了方向後,迅速迸發出新的活力。有了他們的理解和支持,他這個引路人離成功又近了一步。

孔融笑笑,坦然接受。

孫策將漢獻帝臨終前在平輿的經歷說了一遍,尤其是他們之間的交流說得最為詳細,只要他想得起來的都和盤托出,實在記不清的也做了說明,留待孔融進一步查證。除了他和漢獻帝本人以後,荀彧和長公主劉和都是親歷者,他們可以做一些補充。

孔融靜靜地聽完,眼神復雜地看了孫策一眼。

“可惜。”

“是啊,的確挺可惜的。”孫策呷了一口茶,長籲一口氣。

孔融盯著孫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說的是孝獻帝可惜了。”

孫策眨眨眼睛。“我也是。”

孔融遲疑片刻,又道:“若是初平五年,孝獻帝聽從大臣建議,委任令尊為大將軍,入京主持新政,陛下會接受嗎?”

孫策迎著孔融的目光,展顏而笑。“可惜,他沒聽。”

“這麽說,陛下有接受的可能?”

“怎麽說呢?”孫策咂了咂嘴,思索片刻,舉起茶杯,示意了一下。“不管教授信與不信,走到今天這一步,非我所願,至少不是最重要的那個。”

孔融不假思索地點點頭,舉起茶杯,一飲而盡。“我信陛下。”

孫策有些意外,轉念一想,又釋然了,不禁放聲大笑。

孔融也笑了,聲音雖不大,卻很欣慰。

……

孔融告辭而去,孫策獨自在堂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孫權走進來,站在廊下,拱手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