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6章 慢半拍

涼茂沉默不語。

毛玠比他年長,是兗州名士,他相信毛玠的德行,自然也相信毛玠說的是實話。

他只是看不懂吳王孫策。

君子不黨,結黨的弊端有目共睹,不論愚賢,對結黨都深惡而痛絕,他為何卻泰然處之,甚至還鼓勵兗州自成一系?

那五百年之大變局又是什麽樣的變局?秦漢以上的大變局應該是指春秋之際封建的崩潰,也就是聖人痛心疾首的禮崩樂壞,怎麽在孫策看來,這卻是必然?如今去秦漢之交四百余年,又有一變,當是何變?

聯想到眼前的情景,涼茂一時不知道如何面對,十幾年讀書帶來的自信瞬間崩潰,忽然間竟生出一絲惶恐來,仿佛獨自夜行,四周一片黑暗蒼茫,不知該哪何處去,也不知道下一步會不會是深淵。

毛玠也不說話,讓涼茂靜靜地去想。類似的境遇他也曾經遇到過。他在儒學上的浸淫比涼茂更深,受到的沖擊也更猛烈,足足花了一個多月才緩過勁來,後來與同僚——尤其是首相張纮——切磋琢磨,又看了幾乎能看到的所有資料,這才慢慢摸清孫策的用意,今天也才能平靜的面對涼茂。

涼茂比他年輕,比他聰明,相信會比他更快的領悟這些。兗州作為被吳王真正征服的一州,損失必然很大,要想盡快恢復元氣,他就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造之材。滿寵、高柔都身居要職,學術修養也不夠,沒有時間來經營這些事,他在首相府任職,又擔負選拔人才的職責,正是執行吳王這個意旨的最佳人選。

這都是他的揣測,孫策從來沒有明確說過類似的意見,所以他也不能一下子做得太過,萬一弄錯了,不僅他自己會有麻煩,滿寵、高柔也會受到連累。但他之所以敢於如此判斷也並非全無憑據地師心自用。孫策直接控制的五州中,有兩個州的刺史是兗州人,他這個窮路來投的降人也能迅速得以重用,要說孫策對兗州人有什麽歧視,那肯定是說不過去的。如果孫策真想將兗州人趕盡殺絕,他又何必讓滿寵統兵出戰?刺史本來是不能掌兵的,與其說孫策是為滿寵破例,不如說是為兗州人破例,要為兗州留一些元氣。

當然,誰能留下來,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過了一會兒,酒保送來酒菜,還有一個金發碧眼的胡女,抱著一只琵琶,笑語盈盈地施了一禮,坐在一旁,丁丁冬冬的彈了起來。

涼茂回過神來,端起酒杯,向毛玠深施一禮。“先生,茂愚昧,還請先生多多指點。”

毛玠笑笑。“我知道,所以我勸你在建業多住些日子,多看看,多想想。先喝酒,喝完酒,我陪你去書肆買些書,你白天四處轉轉,晚上讀書,將這幾本書讀完,你就能明白一些了。”

……

孫策坐在宮城西北角的望樓上,俯瞰大江。

江風習習,吹得烤爐明滅不定,孫輔揮動鐵鏟,翻動著魷魚須,眼神專注,動作熟練,看得人眼花繚亂,頗有大師風範。香氣四溢,孫皎、孫助看得目不轉睛,不時的咽一口口水,卻不敢靠近,只能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孫尚香叉著腰,站在烤爐前,眼睛眨也不眨,徐節和另一個羽林衛站在一旁,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神情窘迫。她們覺得這樣很丟臉,卻又不敢違抗孫尚香的命令,只能硬撐。

孫策坐在一旁,腿擱在城垛上,手裏握著一杯冰飲,輕松愜意。眼前的一切讓他想起了前世,喝著啤酒,吃著海鮮,三五死黨縱論古今,好不痛快。只是當時怎麽也沒想到會有今天,而治理天下也比指點江山要難得多,一點也不痛快。

當家難,治國更難,改革更是難是加難。故事都是騙人的,哪有什麽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哪有什麽雷厲風行,勢如破竹,全都是嘴上喊萬歲,背後吐唾沫,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地盤越大,內耗越多,勾心鬥角也就越厲害,連自家兄弟都不能例外,更何況別人。

這不,孫輔為了他這個會稽太守好做些,借著上計的機會跑到建業來,屈尊為他做庖丁,為的就是讓會稽也能有機會出海魚,並獲得固定的海域,和甄家競爭。如果不是孫策對孫輔從來沒抱什麽太高的希望,他現在根本無法平靜地面對這個從兄,更別說給個笑臉了,他連將孫輔烤了的心都有。

甄家出海捕魚就是為了錢嗎?那是為我解決軍糧。你這白癡,沒說為我分憂,反而來要好處,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

淡定,淡定!孫輔只是蠢,不是壞,背地裏想算計我的人多了去了,比起那些人,他還是不錯的。

孫輔烤出了兩盤魷魚,分給孫尚香一盤,自己留了一盤,親自送到孫策面前。孫策從孫輔手中接過盤子,用牙簽紮了一根,將盤子遞給孫皎,讓他們自己去分。“國儀,坐。自家兄弟,不用那麽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