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8章 後事

戲志才回到成都,馬車在州牧府門前停下,頓時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兩個侍者扶著戲志才下了車,進了前庭,正在等候的各曹掾吏看到戲志才,都吃驚了站了起來,遲疑了片刻之後,有人上前行禮,有人遠遠地拱個手。

戲志才目不斜視,由侍者扶著,直往後堂去。

走到中門,彭羕奔了出來,看到戲志才一副病容,淚水頓時湧出,趕到戲志才面前,深施一禮。“祭酒辛苦了。”隨即從一個侍者手中接過戲志才,扶著他向裏走去。

“永年……”戲志才拍拍彭羕的手,一聲嘆息。他知道彭羕為什麽這麽激動。辛評自恃身份,對他這樣的汝潁寒門士子都看不入眼,又怎麽可能重視彭羕這麽一個言行舉止都不太符合君子之道的益州少年。他不在的這段時間,彭羕還能留在州牧府當差就已經是意外了。

“尹默、李譔還在益州嗎?”

彭羕搖搖頭。“尹默說蔡伯喈要重新修史,需要不少人幫忙,待遇不錯,又能安心做學問,不想回來了。李譔……”

“李譔怎麽了?”戲志才放慢腳步,轉頭看彭羕。彭羕的臉漲得通紅,咬著嘴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李譔考入了南陽木學堂,準備研究木學。前兩天還收到他的信,說南陽士風務實,不像益州這般歧視匠師,哦,他們稱為匠士。”

戲志才又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進了中庭,辛評從裏面迎了出來,拱手施禮,打量了戲志才兩眼,關切地說道:“祭酒,在青城山休養如何?是不是太累了,你這臉色可不太好。”

戲志才點點頭,從辛評身邊走過。辛評很尷尬,臉上泛起潮紅,正準備說話,戲志才又停住腳步,轉過身。“仲評,你還記得孫策的奇談怪論中與氣候有關的那一條吧?叫什麽小冰河的?”

辛評撚著胡須想了想。“有點印象,記不太清了。”

跟隨辛評走出來的掾吏中有一個身材矮小、相貌醜陋的年輕人越眾而出,朗聲說道:“初平二年秋,孫策由廬江舒縣趕往襄陽的途中,曾與黃巾賊劉辟、龔都見面,建議他們去江南屯田,提及小冰河之事。說是將來百十年,北方會越來越冷,不利農稼,唯江南可生存。”

辛評恍然大悟。“還是子喬記憶好,的確有這麽回事。”

戲志才看了曹操一眼。曹操心領神會。戲志才說孫策的要害在江南,他還不怎麽信,現在看來,還是戲志才說對了,孫策的重心一直在江南,不在中原。交州比他們想象的重要,只有從交州北攻豫章、桂陽和零陵,才有可能威脅孫策,中原的勝負很難動搖孫策的根本。

看著曹操和戲志才互通眼神,辛評臉上的笑容不太自然。

戲志才體弱,不能在堂上就座,他們來到內室。戲志才身份特殊,即使在青城山養病,他的官廨還一直保留著,裏面幹幹凈凈,一塵不染,東西也和戲志才離開時一模一樣。辛評自有官廨,他不在這裏處理公務。

戲志才入了座,曹操命人生火,煮上茶,取來點心,戲志才的藥也煮上,不大一會兒,屋裏暖和起來,茶香、藥香混和在一起,多了幾分煙火氣。戲志才坐下喘了一會兒,待氣息平定,看著那個年輕人說道:“你是誰家子弟?”

那年輕人上前一步,拱手施禮。“小吏張松,字子喬,成都人。”

“你在府中負責什麽?”

“文書。”

“來往文書可都記得?”

“記得。”張松自信地笑了笑。“祭酒想查什麽事?”

“你將歷年來與孫策治下各郡戶口有關的消息整理一下,評估一番各郡戶口,尤其是豫州各郡。”

張松愣了一下,隨即又拱手答應。“容小吏思量片刻。”

戲志才轉頭又對辛評說道:“仲治,最近潁川有什麽消息?”

辛評苦笑道:“最近潁川最大的消息大概就是鐘繇返鄉了。他在汝潁之間遊歷,批評年輕一輩的士子泥古不化,不知因時而變。聽他那意思,好像對孫策的三重境界很是推崇。哦,剛收到的消息,鐘繇收到孫策邀請,去建業過新年,現在應該快到建業了。”

“你怎麽看孫策的三重境界?”

辛評笑笑,撫著胡須,搖搖頭,不以為然。“我境界太低,看不懂那三重境界的虛實。”

“是啊,我們的境界都太低,看不透孫策的虛實。孫策在初平二年就開始布的局,我們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看明白。仲治,我們面對的不是普通對手,你肩上的擔子很重啊。”

辛評神情窘迫,又暗自松了一口氣。他一眼就看出戲志才不僅病體未愈,而且有加深加重的跡象,這時候從青城山趕回來,恐怕有安排後事的目的。戲志才深受曹操信任,他如果建議曹操另選人擔任軍師祭酒,曹操一定會聽他的。現在聽了這句話,他知道戲志才並沒有這個意思。畢竟都是潁川人,戲志才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