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2章 別無選擇

郭圖出帳去安排任務,沮授去草擬給田豐的書信,何颙留在帳中,靜靜地烤著火,已經花白的濃眉下,一雙看透了人間悲觀的眼睛蒼老而銳利,帶著淡淡的哀傷,在火光的照耀下明滅不定。

袁譚離席而起,在何颙對面坐定,提起酒壺,剛準備倒酒,何颙擺擺手。“倒杯茶吧,年紀大了,不宜飲酒太多。”

袁譚打量何颙一眼,放下酒壺,起身去拿茶壺,倒了一杯熱茶,雙手遞給何颙。何颙接過,捧在手心裏,卻沒有喝,繚繞的茶霧朦朧了雙眼,多了幾分濕意。

“顯思,辛苦你了。明知不可為,卻不得不為。”何颙一聲輕嘆。

袁譚垂下了眉,眼神落寞。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淺的呷了一口,籲了一口氣。“這倒也罷了,誰都有個不得己的時候,吳王面對父親、兄弟,不也是委曲求全麽。我遺憾的是當為卻不能為。”

何颙看著火光,沉默不語。他能體會到袁譚此刻的絕望。沮授說得有理,孫策想要的王道說起來很復雜,其實就是一句話:讓文明戰勝野蠻,讓華夏衣冠能夠憑借士人的智慧和力量征服四夷。這雖然和黨人理想有些分歧,總體意旨卻非常接近。

如果黨人不是將目光局限在經籍上,而是兼修百工之學,結果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模樣?何颙很想知道答案,但他知道自己沒這個機會了,袁譚也不會有。冀州掌握在冀州世家的手中,他們絕不會放棄手中的土地,接受孫策的新政。如果袁譚想學孫策,他只會有一個下場:被冀州人拋棄。

如果他不姓袁,不是袁紹的長子,就算被冀州人拋棄了,他還可以去投孫策。可是現在,他明知有可能成功的辦法卻不能用,明知不敵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我去兗州看看。”何颙擡起眼皮,看著袁譚。“然後回一趟南陽。”

“嗯。”袁譚點點頭,舉起酒杯。“何公一路順風。”

何颙卻沒有動,接著說道:“你覺得是桐柏山風景好,還是大別山水土佳?”

袁譚想了想。“巫山更好。朝雲暮雨,氣象萬千。”

何颙莞爾。“我也覺得不錯。巫山千萬重,樓船不得上。坐看風雲起,閑來且喝茶。”

袁譚挑起眼皮,瞅了何颙一眼,嘴角微挑。“何公得道了,可喜可賀。”舉起酒杯,與何颙手中的茶杯輕輕一碰,叮的一聲輕響,余音裊裊不絕。

……

田豐接到袁譚的命令,一看字跡,就知道是沮授手書,一聲長嘆。為了避免刺激汝潁人,他刻意保持與沮授的距離,減少私人接觸。若非有重大事務,沮授不會親筆給他寫信。

看完信,他權衡了很久,寫了一長串名單,派掾吏去請客。這些名單幾乎將冀州的世家、豪強一網打盡。沮授說,這是決定生死的一戰,必須全力以赴,至少要保持五倍的兵力優勢。可是他覺得,五倍都未必夠,江東軍訓練有素,不能以普通士卒的數量來類比,兵力當然是越多越好。他不僅要考慮徐琨、沈友的兵力,還要考慮孫策率主力來援的可能。

這就需要冀州世家支持,出兵、出錢、出糧。他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拿出所有的家底來支持袁譚,但他相信他們沒有其他選擇。孫策如果控制了冀州,會像對付豫州世家那樣奪走世家的土地,這是冀州世家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的,他們只能選擇支持袁譚。

在利益面前,能保持理智的人屈指可數。兗州世家如此,冀州世家也好不到哪兒去。對這些人不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只能迫之以害,誘之以利。

得知田豐大規模召集冀州世家與會,鄴城的世家首先聞風而動,陸續通過不同的渠道來打聽消息,田豐不失時機的向他們灌輸當前形勢危急的觀念,如果不全以赴,冀州危急,一旦戰敗,後果不堪設想。

鄴城頓時人心惶惶,新年將至,卻沒有一點喜慶的氣氛,反倒有大難臨頭的不祥之感。

臘月初,冀州世家大多到達鄴城,參加了由田豐主持的會議。田豐分析了當前形勢之後,再次指出形勢的緊迫性。冬天是進攻的最好機會,這時候大多刮西北風,對樓船水師不利。一旦到了春季,轉為東南風,樓船乘風破浪,兩三天時間就能從江東趕到青州,水師在渤海沿線展開,冀州腹地都在孫策的兵鋒威脅之下,必敗無疑。

如果袁譚敗了,孫策進可以取冀州,退可以取益州或關中,不管怎麽說,總之沒有人能擋住他兼並天下的步伐。屆時新政推行天下,豫州世家就是你們的前車之轍,你們的首級將沿著官道,從大河之濱一直掛到燕山腳下。

審配戰死後,冀州世家便以田豐為首。田豐沒有審配那麽強悍的家族實力,他也要依靠其他人的支持,所以在利益分配上比審配更公平,不像審配那麽強勢、貪婪,能夠兼顧各家的利益,冀州世家對他印象不錯,也信任他。見他說得這麽嚴重,沒人敢掉以輕心,紛紛表示要出人出錢,幫袁譚打贏這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