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3章 羊質虎皮

曹操盯著法正看了片刻,一言不發。

他明白法正的意思。朝廷並沒有徹底放棄中興的希望——在關中行士家制度、推行耕戰就是明證——但異姓封王是一個信號,標志著朝廷承認無法掌握局面,只能以退為進,坐視天下群雄爭鬥,希望鷸蚌相爭,收漁翁之利。

不得不說,朝廷這麽做的確需要一定的魄力。人往高處走容易,低下頭卻難。天子正當少年,又逢西征大捷之後,意氣風發,卻能放低姿態,算得上忍辱負重。若能打敗孫策,朝廷憑借關中的地利和涼州人的支持,重整河山也並非一點機會沒有。

這一點從遷都長安就可以看到征兆。關中四塞,利於防守。朝廷放棄荒殘的洛陽,退守關中,不參與關東的混戰,閉關殖谷,休養生息,是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只是朝廷運氣不好,接連受災,戶口流失嚴重,孫策又趁勢崛起,竟擊敗了袁紹,短短數年就控制了五州,成為實力最強的諸侯,威脅絲毫不弱於袁紹。面對不利形勢,朝廷無法獨立對抗孫策,不得不以異姓封王為代價,組建討伐孫策的聯盟。如果諸侯與孫策兩敗俱傷,朝廷還有中興的機會。

即使以眼前形勢而論,孫策想強攻關中也非易事。

時局維艱,正是英雄進取之時。曹操坐擁益州,戶口百萬,又占據長江上遊,與荊州、交州接壤,是天子寄予厚望的諸侯之一。若能佐天子平定孫策,富貴可期。若大漢真的氣數已定,他也可以趁勢而起,問一問九鼎之重。

益州也是有天子氣的。論戶口、形勢,益州的條件比揚州強得多,即使和關中相比也不遑多讓。

劣勢當然也有,其中一點就是他曹操名望不足,對益州的掌握還非常有限。要解決這個問題,他就必須緊緊依靠朝廷,若能立下戰功,受封王爵,他就可以真正掌握益州了。

孫策能封王,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孫策平定了遼東,擊敗了在遼東稱王的公孫度。他如果能取得擊破宋建的首功,證舊他有實力承擔天子的期許,就算暫時不能封王,官爵也會往前進一大步。

曹操轉了轉眼珠。“孝直,朝廷能擊敗孫策嗎?”

法正笑了。“使君,孫策獨有五州,得天下戶口之半,又得幽州之馬、交州之奇貨,堪稱諸侯之霸,即使是益州也難當其鋒。但他三面受敵,又無地利可用,並無必勝之勢,只要運籌得當,破之不難。司馬法有雲:國雖大,好戰好亡,只要能讓他疲於奔命,不出數年,他就難以為繼了。”

他拍拍欄杆,一聲長嘆。“我擔心的是他會入朝,在朝堂上爭勝,挾天子以令諸侯。”

曹操沉思良久,點了點頭,也嘆了一口氣。“孫策是否入朝,我們無計可施,眼前的戰局怎麽辦?”

法正也收回心神。“連攻數日,韋康不過爾爾,該使君上陣了。不過,我們要和涼州軍換一下陣地。”

“換陣地?”曹操一時沒反應過來。

“沒錯。”法正微微一笑,眼神狡黠。“揚雄曾雲,羊質虎皮,我們反其道而用之,虎質羊皮,讓宋建摸不清虛實,必能一戰成功。”

曹操恍然大悟,撫掌而笑。

……

一天的苦戰之後,韋康損失折將,卻還是破城無望,惱羞成怒,回到大帳後將諸將一陣臭罵,勒令他們明天再戰,務必破城,否則軍法從事。

諸將敢怒不敢言,帶著一肚子怨氣走了。韋康坐在帳中,一個人喝悶酒。他知道自己已經上了曹操的當,卻騎虎難下,無法回頭了。他父子先後主政涼州,博得了一些名聲,如今奉詔平叛,卻在枹罕城下碰得頭破血流,苦戰無功。這個消息傳到關中,他這個涼州刺史就算做到頭了。

天下大亂之際,涼州又是朝廷後背,天子不會容忍一個不會用兵的坐鎮涼州。連一個小小的宋建都無法戰勝,天子還能指望他節制韓遂等涼州諸將嗎?

怎麽辦?

就在韋康束手無策的時候,曹操來訪。韋康很驚訝,卻還是讓人請曹操進帳。他心裏清楚,要想解決眼前的難題,只有向曹操低頭了。

曹操快步進帳,見韋康坐在案前,案上杯盤狼藉,韋康神情窘迫,他哈哈大笑。“元將果然是名士風範,即使是軍旅之中也能獨飲。怎麽,不請我喝一杯?”

韋康搞不清曹操來意,也不好主動問,只得命人為曹操擺上酒食,兩人對飲。曹操與韋康東拉西扯的說了一通,直到韋康快按捺不住了,才回到正題。

“元將兄,今天來,是收到一個消息,想與元將兄斟酌。”

“什麽消息?”

“趙公邠卿巡視關東,上書天子,建議征吳侯入朝主政。”

韋康愣了一下,沒吭聲。趙岐是京兆長陵縣人,知名的黨人,在關中名聲很好,算是同郡先賢,但趙岐上書建議朝廷征孫策入朝實在不妥,說得好聽些是書生氣,說得不好聽,那就是被孫策收買了,判他一個交通諸侯都是輕的,說他謀逆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