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9章 萌芽

黃月英一手掩嘴,一手連搖,眼睛笑得如新月,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姊姊可千萬別這麽說,我哪敢指教姊姊。袁氏是經學世家,學問精深,內能修身齊家,外能輔佐夫君治國平天下。我不過略懂些雜學罷了,不當大雅之堂。若不是遇到夫君,誰會把我當回事?”她沖著一旁的馮宛眨了眨眼睛。“宛姊姊,你說對不對?”

正在逗女兒的馮宛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麽扯到了自己身上。孫策也有些詫異。聽起來,黃月英不是隨口說的,這是早有預謀啊?平時看她們一團和氣的,原來不是這麽回事啊。

袁權苦笑。“阿楚,姊姊平時若有怠慢之處,還請妹妹包涵。你我既為姊妹,便是緣份,我沒有你那樣的聰明,造不了拋石機、海船,更沒本事輔佐夫君治國平天下,你又何必如此。姊姊癡長幾歲,反應慢,跟不上,你就點撥點撥我吧。”

“豈敢,豈敢。”黃月英一點誠意也沒有地謙虛著,偷眼看孫策的臉色。孫策看得懂,黃月英這是早就有話要說,只是沒找到機會,今天想說個痛快了。他笑道:“阿楚,權姊姊說得對,我們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各有所長,也談不上什麽指教、點撥,就當是互相切磋吧。說實在的,我也好奇得很,你是怎麽看待這幾位先賢的。”

黃月英假模假式的謙虛了幾句,清了清嗓子。“既然夫君有令,這兒又沒有外人,我就想到什麽說什麽,有不當的地方,正好也請夫君和姊姊指正。我雖然沒什麽學問,這臉皮倒是厚得很,不怕批評。沒辦法,這幾年雖說小有成績,失敗的次數卻是數不過來,早就習慣了。宛姊姊,你說對吧?”

馮宛笑笑。“是啊,木學堂與其他諸堂不同,失敗是常有的事,十個方案裏能成功一個便算是運氣。我今年是偷了閑,讓阿楚一個人受累了,想想真是慚愧呢。”

袁權露出一絲訝色。她知道木學堂遇到了麻煩,卻不知道木學堂一直有麻煩。她隨即想起黃月英當年試制巨型拋石機失敗,被砸斷了腿的事,不免有些後悔。她很清楚黃月英在孫策心中的地位,一直也比較留意,從來不敢虧待黃月英,現在卻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她,以至於黃月英不肯私下解決,居然要當著孫策的面讓她難堪。

究竟是什麽事?

黃月英也嘆了一口氣,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相襯的沉穩。“是啊,木學堂與其他諸堂不同,這裏失敗比成功更多,十個方案中能一個成功便是難得的運氣,所以我也不相信有什麽完美無缺的方案,至少我們沒有遇到過。如果說木學堂還有點成績,那這些成績都是一步步的試出來的。試了錯,錯了再試,一點點地向前走。做一些物件尚且如此,治國平天下比這復雜多了,怎麽可能不出錯,又怎麽可能有什麽完美的方案?所以姊姊說聖人不會有錯,我是堅決不相信的。”

袁權嚅了嚅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姊姊若是不信,有空去木學堂,我讓你看一些圖紙,那些圖紙看起來都很完美,每一張圖都是我們的心血,每次試制之前,我們都希望能成功,但圖紙就是圖紙,哪怕是再完美的圖紙也不代表能成功,有些甚至錯得很離譜。”

黃月英雙手互握,看看袁權,又看看孫策。“我從小隨阿翁學習木學,做過一些東西,以前也覺得很簡單,每次都能成功,可是現在回頭看看,那些東西也許能用,卻算不上完美,還有很大的改進余地。我在木學上也算是小有經驗,做起來來還磕磕絆絆,孔夫子只做過不到兩年的大司寇,孟子甚至根本沒有入仕執政的經歷,他們憑什麽覺得自己能夠治理天下?”

袁權忍不住說道:“阿楚,治國與木學不同,孔夫子雖然入仕時間不長,卻通曉典籍,深知古今政務,又周遊天下,見識廣博,明知利弊。他為大司寇,魯國不是大治了麽?”

“姊姊是說他殺少正卯,魯國大治的事?”黃月英冷笑一聲:“如果殺幾個人就能天下大治,那董卓豈不是最會治國的人?這種話,恕我不能相信。”

袁權一時無言以對。

黃月英又說道:“姊姊說孔夫子周遊列國,明知利弊,那我倒要問問,既然孔子治理魯國不過數月,殺了一個少正卯便能大治,為什麽其他國君一個都不用他?魯公昏憒,難道其他諸國的國君就一個明智的也沒有?好吧,我們退一步,就算當時的諸國國君都昏憒,那孔子以來近七百年,有哪一位國君以儒術而強國的?孝武皇帝?還是王莽?”

袁權很尷尬。

“既然沒有一個人用儒術治國成功過,那憑什麽認為儒術能治國?就像我畫了一張圖,看起來很美,但誰也無法造成真正的船,你說是我畫錯了,還是那些造船的工匠不行?難道說我殺幾個工匠,這船就能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