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8章 劉曄進計

天子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陳王,在殿下走廊上來回踱步,權衡利弊,不時擡手敲敲腦門。

陳王避而不論,是鑒於他的身份敏感,支持也不好,不支持也不好,但是他以射藝為理由,提醒天子這麽做的危險,實際上表示了反對意見,而且間接地反對了他對武藝的執著。身為萬乘之尊,習武強身,射以觀德,這可以理解,但你想做個沖鋒陷陣的勇士,那就是舍本求末,完全偏離了方向。

天子未必同意陳王的意見,但他感激陳王的忠誠和關愛。如果陳王不關心他的成敗,又何必費這麽多口舌,直接反對就是了。

畢竟都是光武帝的子孫,身體內流著同樣的血脈,還是有不少人願意為中興大漢出力的。十幾個封國,數以萬計的宗室子弟,如果再加上那些已經不在宗籍之內卻仍然認可自己是劉氏子孫的人,總數可能超過十萬。這是一支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關鍵是怎麽用好這些力量,而不是被這些力量所傷。即使姓劉也難保良莠參雜。有一心為公的,就會有包藏禍心的,覬覦帝位,想趁著這個機會位登九五的人也不少——劉焉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曹操報告說,劉焉在綿竹造作乘輿,不臣之心昭然。

天子來回踱了好一會兒,這才注意到劉曄還在,不禁笑了一聲。“子揚,我明白你的苦衷。你如果覺得不便啟齒,不一定要發表意見。”

“謝陛下體諒。”劉曄輕聲笑道:“不過,臣還是想提醒陛下一句。”

“說。”

“為陛下建此計者,乃是真正的大才,用意深遠。他不僅為陛下指出了一個計策,更為陛下提供了一個權衡利弊並做出選擇的機會。不管最後陛下是否召集宗室,陛下都有所收獲,而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劉曄頓了頓,又道:“陛下,這種人才堪當帝師,陛下宜敬之信之。”

天子擡起眼皮,靜靜地看著劉曄。他很驚訝於劉曄的這番話。以劉曄的聰明,他不可能猜不出是誰的建議,但他還是這麽說,正說明他識大體,並不是別人以為的那樣只顧爭寵,不顧大局。

“子揚所言甚是,我亦有此意。”天子轉了轉眼珠。“那麽……”

“陛下,陳王其實說得已經很清楚,量力而行。”

“是的,我也能理解他的意思,那麽……該怎麽做?”

“陛下,量力而行。”劉曄又說了一遍,特意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

天子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老子雲:知人者智,知己者明。這件事的確不能急,要緩緩圖之。”

劉曄也笑了。“陛下,陳王老成謀國,他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對,天子之劍,不在戰場上斬將擎旗,而是破舊立新,因時而動。有利於時者,祖宗雖無,亦可行之。無利於時者,祖宗雖有,亦可破之。然此中分寸正如習射,須得左右均衡,目的明確,不偏不倚,才能一箭中鵠。又時時習之,張馳有度,或是洞甲破骨,或是一觸而落,隨心所欲,斯時方可謂大成。”

天子恍然大悟。他感激地看了劉曄一眼。“還是子揚看得透澈,我畢竟還是差了一層。”

劉曄笑道:“陛下是當局者,臣是旁觀者。”

天子哈哈一笑,過了一會兒,又道:“你現在也不是旁觀者了,這局大棋,非我一人能弈,還需要諸君協助。我聽說荀令君與張纮有約,為一生之敵,子揚,你當與誰為敵?”

劉曄想了想。“臣與魯肅相識,可與他一爭高下。”

天子搖搖頭。“魯肅方面之任耳,不足與子揚為敵。”他轉身看看劉曄,咧嘴一笑。“唯郭嘉可。”

劉曄笑道:“那臣必勝無疑。”

“為何?”

“孫策不過是江東一匹夫,世以賣瓜為業,略知小智,對治道一竅不通,充其量不過是一匹猛虎。陛下乃皇室貴胄,天生聰明,卻是一頭真龍。臣得附龍尾,豈是郭嘉可比?”

天子笑了兩聲,又有些無嘲地說道:“只可惜,我只是一頭潛龍,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一飛沖天的機會。且孫策亦非猛虎可比,他是真正的鳳鳥,若非如此,袁紹又怎麽會一敗塗地。子揚,戲言可爾,輕敵則是用兵大忌。”

“陛下說的是。”劉曄也收起笑容。“不過,臣以為陛下謹慎則可,沮喪則大不可必。老子雲: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且猶此,而況於人乎?”

天子點點頭,示意劉曄接著說。

“孫家出身寒微,麾下將領亦以寒門為多,這些人大多沒有家族支持,甚至是孤身一人,既沒有爭權奪利的實力,也無權利可以爭奪,大敵當前,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活下去。所以聞戰則喜,人人爭先,這就是孫策戰必勝、攻必克的原因所在。反則袁紹則不然。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支持他的不是潁川名士就是冀州豪強,幾乎每一個人的身後都站著一個或幾個家族。外無強敵,內有派系,爭鬥在所難免,內憂甚於外患,這就是袁紹失敗的原因。陛下想想,孫策與袁紹交戰,袁紹何曾有一次兵力占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