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從春到夏,再到初秋,靖南已經被圍困已經快滿六個半月了。

天氣開始轉涼之後,盡管靖南的氣候幹燥,但是在入秋之後,仍然連續陰了十來天,下了幾天的雨衣,隨後天氣開始放晴。盡管雨下的並不大,可街上卻也是滿地泥濘,坑窪的地方都積滿了臭水。街上鮮有行人,冷清淒慘的模樣簡直不像是在人間。

而在路邊有些角落裏,總能看到些白骨,入夜以後有磷火在空氣裏飄蕩,這些白骨大都是人骨,人吃人,在現在的靖南城,已經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過去靖南城內外的房子很多,如今卻是的人死房空,空房又被拆毀當做柴燒,房子被推倒,人們在那裏種起了土豆,城內空曠的地方也更多了。若大一座靖南城,現在甚至連一聲狗叫也聽不見,狗早就進了人的肚子裏。甚至就連鳥都已經絕跡了。每一次有鳥飛過來,總是被人們設法捕抓它,或用彈弓打死。也可能是因為城中沒有糧食,也沒有青草和蟲子可做食物,所以久而久之,鳥也不再飛來了。別說是鳥了,甚至就連同老鼠,也越來越少了,對於饑餓中的人們而言,老鼠也是難得的美味。

對於饑腸轆轆的人們來說,那些空地上種著的土豆,更是難得的美味,即便是尚未成熟的,只有雞蛋大小的土豆,也會被他們扒出來,為了填飽肚子,他們會扒出更多的土豆,這樣的惡性循環,進一步加重了城內的饑荒。

糧食越來越少,人越來越餓。

這天下午,在慘淡的斜陽中,靳輔騎著一匹瘦骨磷峋的老馬,從知府衙門出來,前後跟著二十幾個兵丁和差役。在平常日子裏本來用不著帶這麽多人護衛,但現在的情形不同,現在人吃人在城內可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就是城中的菜市上,也隨處可以看到當街叫賣人肉的人,萬一落了單,指不定人就被擄走殺了被人分食了,或者被送到肉攤上。

所以每次出來的時候,靳輔必須多帶幾個人出來,以防在街上被人殺死。至於他騎的這匹馬,如今在靖南也成了稀罕東西,只有軍中還有一些戰馬未被殺掉,其余那些各個衙門裏,至多也只剩一匹二匹馬了,靳輔的這匹馬現在看去毛色看起來暗淡無光,肋窩也深深地陷了下去,非但肋窩瘦的能看清肋骨,甚至就連頭部都顯得瘦骨棱棱。它馱著靳輔,艱難地走在泥濘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其實瘦馬已經走不動了,只是在鞭子的驅使下才勉強往前走。

其實的靳輔原本也不願意騎它,無奈他自己也是餓的沒什麽力氣,雖說身為知府,他每月都有二百斤糧食,可是家裏那麽多人,靠的就是他這二百斤糧食,也是不夠吃的,餓了這麽幾個月,他的身體也已經極為衰弱了,如不騎馬走不了多久,恐怕人也就倒下了。

從衙門裏出來後,靳輔的心情非常沉重,這路邊,曾幾何時還有朝廷設立的粥場,可是現在,粥場早就停下了,朝廷已經沒有多余的糧食給粥場了,大家只能靠自己了,靠院子裏、空地中種的那點土豆了。

可是現在,為了填飽肚子,人們紛紛把還沒長成的土豆扒出來吃了。

以後呢?

等到冬天的時候,又怎麽辦?

其實靳輔並不需要關心城內百姓的死活,他所需要的只是等待,等著城破的那一天,等到城破的時候,就會論功行賞,過去的付出就可以得到回報,可是,現在,在目睹了城內的變化之後,他忍不住會去想——城什麽時候會破?

經過差不多六個半月的圍困,城內的人已經死了很多,不管是軍民還是官紳都受了很大的苦。如今朝廷已經到山窮水盡,再也支持不下去了,甚至就連守城的兵丁,每人每天也就只能喝上幾碗粥。

靳輔明白,城是守不住了。

所以,他多次向城外送出情報,告訴他們城內的情報,告訴他們應該立即攻城。

可是每一次,每一份情報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為什麽還不攻城呢?”

又一次,靳輔的心裏冒出個這樣的念頭。

作為靖南知府,他可以隨意的往返內城和外城,外城的土墻根本不堪一擊,即便是內城的磚墻,也可以輕易用大炮轟開,至於城中的軍民,現在饑腸轆轆的,別說是打仗了,恐怕現在只要明軍散傳單過來,說投降管飯,恐怕他們中的許多人就會立即投降。

饑餓!

別說是普通人,就是靳輔自己也記不清楚,多少天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回到理衙門院中,靳輔被人扶著下馬,直接往後邊的簽押房走去。可是剛走了幾步,他回頭看見先前騎的馬正在被馬夫牽到偏院馬房中去。可是它不小心碰著一塊石頭,打個前栽,幾乎要倒下去。

看著將要倒下去的馬,靳輔忽然想到,整個衙門中的兵丁、衙役、官吏這些日子也都和他一樣,也是饑腸轆轆的,這匹馬瞧著也很難再騎下去了,於是靳輔咬了下牙,心一狠對一旁的管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