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文廟

大明興乾三年,正月初二日。

一個近三十來歲的人,穿著淡色儒袍,漫步走向文廟。

遠遠望去,並排的三座大門,每座都對開兩扇,門頂上是厚重的宮殿式建築,門與門之間是墻,墻頭也同樣鋪上琉璃瓦。這一排山門建築,第一印象使人覺得厚重,尤其顯得莊嚴。這文廟的正門是開著的,可是其中卻是冷清清,看不到什麽人。

雖說現在是正月初二,是過年過得最熱鬧的時候,但是文廟,卻不是熱鬧的地方,盡管過去,像夫子廟、文廟之類的地方,都是百姓最愛來的地方,廟會不知吸引多少人,但是現在,按大明朝的律法,這文廟附近是不得興辦這樣的廟會,以免打擾先賢清靈。所以,這文廟內外總顯得很是清靜。

在進入文廟後,大同殿內高懸“萬世師表”的巨匾,那是大明興乾皇帝的手書,“大同殿”取“天下大同”的意思,於大同殿內同樣不分尊卑,眾生平等無分富貴,如此才是大同。殿正中供奉著至聖先師的塑像,七十二弟子及歷代先儒先賢塑像分侍左右,只是這主殿之中,卻顯得靜寂非常,在殿中,一排排條椅空蕩蕩,也就是在小孩的開筆禮時,這裏才會坐滿孩童的家裏的親朋好友。於這裏觀看孩童的“開筆禮”,按照官府律令,這“開筆禮”只能在文廟內由奉祀主持,以表示鄭重,按律令每個孩童都必須在三歲時由奉祀主持進行“開筆禮”,而順序為:正衣冠、拜孔子、朱砂開智、擊鼓明智、啟蒙描紅、封存心願。

也就是在這時候,文廟才算熱鬧一些,當然,現在這裏之所以冷清,是因為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舉行“開筆禮”,況且,在城中,大大小小的文廟不下數十處,自然不需要趕往一處。

進入大同殿之後,這青年便緩步走到了殿前,在長椅的前方,有專門跪拜至聖先師的地方,他便跪於那裏,看著至聖先師的畫像,他在那裏默默的祈禱著,而言語之中,似乎帶著些許不平。

“聖人在上,韃虜竊據中原之時,弟子嚴守華夷大防,秉承家訓,不曾出仕清虜,亦不曾赴鄉試,三年前,新皇登極,弟子聞中華正統匡正,每每激動難以安睡,只意待到天子開恩科時,以平生所學報效朝廷,然新皇登極三年整,其一意孤行,不開科舉,如此豈不今天下士人齒冷,更有甚者,其三年來,於我士林更是百般欺淩,借口不認清虜科試為名,革除各地士子之功名,雖承認士子與皇明所取功名,但卻以百般理由扣以優免,新皇待士林之暴虐,可謂遠甚於韃虜……”

跪於聖像前趙明復言道著這些話時,那言語中盡是無邊的委屈,那淚水更是有如雨下似的,以至於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了文廟,聽到他的抱怨。來人只是坐於一旁的椅上,聽著他的話語,同樣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狀。

這三年來,雖說是國泰民安,可是士林於新皇卻是頗有怨言,而根本原因恐怕就是革除功名了,原本革除士子在偽順治年間所考取的功名,並沒有什麽,即便是有所抵觸,士林也能理解,即便是革除了,來年再考便是了。但是,讓他們無法理解的是,新皇登極整整三年,卻根本就不曾開恩科,如此一來,被革除功名之後的士子,自然也就無望重新考取功名,而不能考取功名,意味著他們既不能做官,也不能優免徭役錢糧。

非但如此,甚至就連同在崇禎前考取功名的士子,也是倍受打擊,他們若是曾出仕滿清,那麽輕除革除功名,重則舉族流放東北或者海外。即便是在清虜治下時那些以大明遺民自居的士紳,同樣也受到打擊。在三年前,甚至有不少對大明忠心耿耿的士紳,因為抵制新律,而被舉族流放東北或海外。

新皇待士林之暴虐,可謂遠甚於韃虜。

這句話傳到他的耳中時,只讓他的心裏也為之一震。用這樣的話去形容皇上,難道他就不知道什麽大不敬嗎?

站起身的潘仁遠朝那邊走過去,從側面看去,跪於聖人位前的青年人看起來倒是氣宇不凡。十多年來,潘仁遠也算是閱人甚多,但像這青年人這樣氣宇不凡的青年,他也見過不過,但是像他這麽大膽的,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原本正在泣訴委屈的趙明復,聽到腳步聲,立即止住話聲,起身看向身後的來者,是一個年歲約莫四十許的中年人,那人見他轉身後便回報了笑容,雙手行揖,趙明復也跟著還禮,但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錢明復才開口說道。

“先前妄言,讓仁兄見笑了。”

對年青人的話語,潘仁遠倒沒有任何驚異,順口就說道。

“於文廟之中所言,縱是官府亦不能追究責任。”

三年前,新皇登極後,為了“恢復”文教之風,在重建各地社學的同時,同樣也大興文廟,而且以官命制定文廟內的禮制,這文廟也從過去的士子祭祀聖人的地方,變成了“禮殿”,而且按欽定的禮制,文廟更是以開筆、婚喪等俗事而滲入尋常百姓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