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悔之晚矣!

或許,用這四個字來形容西安城周圍的旗人,最恰當不過。曾幾何時,對於那些一路南下,過黃河、入潼關的清軍來說,他們曾慶幸著自己居然能活著進入陜西。可是這種慶幸,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一個月前,隨著皇上從榆林來到西安後,一直以為最擔心的事情,終於變成了現實——他們的家眷盡數為蒙古人所殺!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幾乎每天,都會有逃過一劫的婦人風塵仆仆的從草地逃到陜西。

“那天晚上,天黑的都見不著光……”

手中抱著有些燙手的飯碗,喝著碗中的粥,秀梅,這個葉赫那拉氏的女兒,提前當時的遭遇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甚至就連那滿是灰土的臉上,仍然盡是惶恐不安狀。她說著滿洲話,也正是這滿洲話,讓這些八旗兵留下了她,並給她盛了一碗粥飯。

“蒙古人來了……當時我和其它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在草地上逃著,那時候大家都擠在一起的,瞧著的長城的時候,大家都以為終於到了安全的地方了。但是,蒙古人還是在長城腳下攔住了大家,有好幾千個漢軍旗的兵丁被殺了,還有很多女人也被殺了,他們留下活口的大多數是女人……”

說到這裏,她的臉色忽然變得很是淒涼,雙眼無神的她看著遠方說道。

“……我的妹妹,就是這樣被掠走的,只有老天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我額娘因為不願意讓蒙古人掠走,所以當蒙古人追來的時候,實在是逃不過了,只得跳河而死……”

女人的話,讓哨卡中的旗兵無不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而更多的人卻是在那裏放聲大哭起來,他們的妻女同樣也在其中,至今都沒有任何消息。

她們或是死在蒙古人的刀下,或者淪為蒙古人的奴婢,對於曾經掠奪過漢人奴婢的他們來說,自然知道妻女落到蒙古人的手中,會是什麽樣的下場。為奴為婢不說,不知會被欺辱成什麽模樣。

“我要殺光他們,殺光那些蒙古雜種……”

一個四十幾歲的旗兵,沖出哨卡,他一邊哭喊著,一邊拿著刀在那裏瘋生的劈砍著路邊樹木。

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要去救回親人,似乎對於他來說,他已經認命了。其實,他之所以認命,是因為他知道,即便是妻女還活著,也不可能再找回來了,草地那麽大,又怎麽可能找回被蒙古人掠走的妻女呢?

從此之後,他們就將是天人兩隔……

在那人的哭喊聲中,那哨卡馬甲摸出了一錠銀子,到塞到女人的手中,用滿語說道。

“這點銀子,你先拿著,這兩天要是有運糧的牛車過,隨著牛車一去西安吧,不定,你家的男人還在那等著你呢。”

女人用滿洲話道著謝,得虧她碰到了朝廷的大兵,要不然,恐怕真會凍死在這荒郊野嶺。

順治十九年十月,相比往年,又是個極為寒冷的冬天,這天上的雪不過只是剛停,那些先前因為大雪不知躲到什麽地方的叫花子,就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似的,又開始在城中沿街乞討,誰也不知道,過去他們躲在什麽地方了。

打從清軍進了城,這西安城就變得極為擁擠,為了讓八旗兵有安身的地方,這城內外都“騰”出了不少房屋,其實它們原本的主人,都是被八旗兵趕出去的,失去了家宅的百姓,只能棲身城內外的各個角落中,那些破廟裏也擠滿了這些人。一家家、一窩窩在城墻根搭起了破草庵、爛草棚,然後勉強苟活著。

盡管自李闖王兵敗以後,這西安城屢遭兵亂,人口十去五六,可是猛的住進來十幾萬八旗大兵,卻還是把城內住滿了。雖說城外瓦礫遍地,有的是空閑地方,可隨著八旗兵在那裏紮起帳篷,卻也是人滿為患了。這些人大都操滿洲口音,也有不少像是直隸、山東一帶的口音,他們大都是旗下的漢軍,只不過他們現在大都披著襤褸的棉襖,有不少人甚至只是在腰間勒根草繩,除了沒有端著破碗向人們討飯外,倒也和叫花子沒有什麽區別。

不過相比之下,這些八旗兵,雖說衣裳破舊了一些,可是至少不用挨餓,倒是那些被趕出門的漢人,在這個冬天卻是饑寒交迫,棲身於城墻根下破草庵、爛草棚的百姓,不僅要忍受著糧價飛漲帶來的饑餓,同樣也要忍受著入冬後的酷寒。

而這老天卻像是專門和這些失去家宅的百姓作對一般。剛一入冬便紛紛揚揚的下起了雪來,這大雪一下就足足下了兩天兩夜,直下得西安城內積雪足有三四尺厚,雪越下越厚,這天氣也是越來越冷,到了滴水成冰的時候,這家家戶戶都是關門閉戶躲著這寒。

而不是誰都能躲過這天寒,至少那些沒了家的百姓是躲不過的,每天早上那些巡城的兵丁,都要用牛拉的大車,把幾十甚至上百的連凍帶餓、倒在雪地裏的難民屍體,拉到城外的亂葬崗去,然後任憑野狗叼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