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地不收,我收

整整的一夜,朱玉林都沒有睡好覺,他睡不著啊!

這世道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

“哎,大清國怎麽說沒就沒了?”

朱玉林在嘴裏這麽念叨著,心裏頭卻是泛著苦水。

甲申年那年,清軍入關之後,便開始在京畿以及附近的24州縣圈起了地,那個時候,雖說還沒有圈到朱老莊,可是因多年屢試不第,甚至連個秀才也沒考取的朱玉林來說,他卻從中看到了機會,雖說他未中秀才,即便是大清國開恩,也當不了官,可是家中貧寒的他,卻從圈地中看到了機會,尤其是從投允旗下為奴裏看到了機會。

宰相門前七品官!若投個好主子,便是主子的奴才,那也比宰相門前的仆傭風光。不過與有些人希冀投入旗下後可以免除賦役,帶地投允為奴不同,朱玉林家裏不過只有十幾畝地,為了能在主子面前邀寵,憑空捏指他家人口、田地為已所有然後一齊投充旗下,而旗人利在得產,自然不容分辨,將這些憑空來的投允之地連地帶口強行鯨吞。而朱老家的這幾百口人和幾千畝地,也正因如此,成旗人的地,就連人,也成了旗人的家奴。雖說村裏的人反抗過,可是旗人大兵過來後,砍殺十幾個帶頭的,就無人敢反抗了。

當然,旗人自然沒時間料理這朱老莊的產業,全都交給了朱玉林,他便當起了莊頭,每年收租,再把租子交給主子。從那往後,他就發家了,雖說是莊頭,可是卻年年置地。在附近的幾個村子,都有他的地。

為了給主子收齊租子,還有他自己的那份,常常親自提著一根大棒子到各民戶去催租,若是誰家交不上了,表面上是客氣,甚至還主動借糧、借銀子給那家,可最後利滾利下來,便是賣兒賣女也還不上了。不但如此他自己家裏頭的傭人、甚至還有磨坊裏工子,也都是村裏的人,說是給主子幫工,可實際上卻都是他自己的。

若僅僅只是如此,那也就算了,現在他之所以睡不著,是因為,除了這些事之外,他還欠著血債,他比誰都清楚,這血債沒有人會忘,不論是當年白地投允時被滿洲大兵殺的那十幾口人,還是這幾年被他逼的上吊的、投井的、跳河的女人們的家裏人。

過去,有大清國為他撐著腰,別人見著他都得跪下叩頭,規規矩矩說稱上一聲“爺”,可是現在不同過去了,這大清國沒了。主子們都跑了,誰還會給他撐腰?

“哎,”

長嘆口氣,朱玉林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這大清國說沒就沒了。

“老爺,你嘆個啥氣?”

許是聽著他的嘆,一旁的媳婦醒來後,瞧著他那副模樣,猛的一下坐起身來,然後大聲嚷訓。

“瞧你那點出息樣,不就是大清國換成大明了嘛,有什麽好擔心的?”

說話的時候,這朱劉氏的語氣裏全是一副潑辣模樣。

“那城裏頭的縣官可沒換,你趕明個就給縣太爺送幾千兩銀子過去,老娘還就不信了,這天底下還能有不貪財的官?只要到時候官府咬死了,非但沒人敢怎麽著你,他們難道就不怕王法?甚至就連這莊裏頭主子的地,那也是咱們的!”

雖說娘子的話語潑辣,可聽在朱玉林的眼中,只讓原本絕望不已的他,眼前猛的一亮,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朝廷是變了!可官卻沒換!

“娘子,你這一句話,可是點醒夢中人啊!對,對,明個為夫就去城裏,去城裏……”

第二天早晨,朱玉林早早的就起來,然後便張羅著吩咐下人備馬車,又命人把銀子搬上車,甚至連飯都沒吃,便出了門。而在朱玉林出門的時候,朱大富同樣也扛著鍘刀出了門。

在扛著鍘刀往後莊走去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和往常一樣,朱大富咧著大嘴沖旁人笑著,這莊裏頭的都是親戚。旁人瞧著他,卻怎麽也笑不出來,誰都知道他要去幹啥。

就在這時候,有一個莊裏的孩子跑過來喊道。

“三叔!三叔!俺爹說二莊頭套著馬車,還往馬車上搬銀子,不是要跑了!”

聽得說,朱大富裂起嘴唇一笑。

“跑不了!”

咧著嘴的朱大富用拇指試了試刀鋒,這刀可夠利的!

遠遠的,朱家明就看到扛著鍘刀過來的朱大富,他皺起眉頭想了想,拿起刀迎了過去,而朱家道則跟在後面,手裏也提著刀。

扛著鍘刀的朱大富,直著眼睛看著那兩個人,壓低嗓音問。

“你們想攔我?”

作為朱玉林本家的侄子,朱家道瞧見朱大富,便和往常一樣翹起下巴看著朱大富說道。

“你想幹啥?”

“你們知道我要幹啥,不想死,就別擋著道?”

“他三哥,”

朱家明擠出個笑臉。

“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