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範文程

一頂綠八擡八扳的綠呢大轎由轎夫擡著,快步前行著,雖說轎夫的腳速很快,可那轎間卻不見顛簸,置身於轎中的是一位國字臉六十幾許穿著一身一等精奇尼哈番(一等子)官袍的滿洲貴胄,正是數年前以病奏請休致的範文程。

雖說瞧著是滿洲勛貴,可範文程卻是正經的漢人。四十一年前,也就是萬歷四十六年時,後金下撫順,範文程與兄文寀隨即主動求見努爾哈赤,投降後金,從此為後金奪入中原可謂是立下汗馬功勞了。

這位幾年前便激流勇退的少保兼太子太保,這會急急往著紫禁城趕去,正是應皇太後的召見,對於範文程來說,盡管當年他主動投奔努爾哈赤,但能夠位極人臣卻是因為皇太極對他的知遇之恩,也正因如此,這邊一接著皇太後的旨意,他便心急的趕了過來。

“想來定是為了江南之事。”

雖說已經休致,但是並不意味著範文程不聞窗外之事,這從鄭成功奪下南寧開始,江南糜爛開始,他便一直關注著江南的消息,不過他並沒有主動上書朝廷,他在等著,等著皇上或者太後的召見,甚至在這去的一段時間裏,他更是傳出了病重的消息。

以漢人事清四十余年,能夠做到今天位極人臣的地步,宦海沉浮數十年的他,心知如何展現他的價值。

病,自然是要病。

但是當太後召見的時候,即便是只剩下一口氣,也要來見太後。這是為奴才的本份。

紫禁城一到天黑之後,那進入宮中的各道大門小門一律宮禁加以緊閉,並加上又大又粗的門杠,非是皇命不得開門。白日裏,在陽光照耀下這靜寂威嚴的宮殿將朝廷的尊嚴和皇家的尊貴,表現得淋漓盡致,那殿堂更是氣勢逼人。可是一到夜幕降臨之後,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番模樣。氣勢恢宏的大殿內沒有一盞燈,黑洞洞的,宛如祭祠鬼殿一般。就連那殿前有廣場上也沒有一盞燈照著,空曠曠的、黑沉沉的,只給人一種淒涼悲哀之感。宮中歷來稀奇古怪的傳聞甚多,加之這宮中的太監又格外的膽小且多疑。所以,一到入夜之後,這裏便見不到一個人影。白日的天堂,此刻近乎於就成了陰間。

可就是這形似陰間的地方,古往今來不知讓多少人心神向往。不過,形似陰間的只是紫禁城的前半部分,至於後半部分,因為這宮中的太監、宮女則多少還有些人間的生氣,不過便是入了夜,這裏除了房間的燈亮,卻也是黑洞洞的。

引燈的奴才打著帶著“範”字的燈籠照著亮,範家的那頂綠呢大轎,停在紫禁城東側的景運門外。

“主子,請下轎!”

在轎簾被奴才掀開的時候,身著一等子官袍的範文程,神色端凝地從轎中走出來。在下轎的時候,他順手拿著一塊懷表出來看了看,時針正好指在八時上。這是一塊西洋表,乃是皇上所贈,這西洋的稀罕玩意總是引人,這塊懷表,從皇上賞賜之後,已經用了四年多了,隨時隨地都帶著,而且養成了每隔一會兒便掏出來看看的習慣。

這麽晚了,還違了禮制召見自己,定是江南不知又出了什麽變故。雖說大清國不怎麽看重禮制,可畢竟已經入關十五年,這禮制早已經建全了,不可再像當年在盛京時那麽隨意。

這會召見的這麽急……難道是達素那邊出事了?

想到這,範文程的心裏“咯噔”一聲。就在這時景運門已經打開,幾個刀槍晃晃的侍衛分立大門兩旁。而皇太後身邊的太監早已恭候在門邊,見範文程已走出轎門,忙哈著腰迎上。現如今,這宮中的太監地位遠不比前朝那會,若是稍有跋扈就會被直接杖斃,即便是太後身邊的太監,也得夾著尾巴,唯恐慢怠的他人,被直接杖斃了。

“老相爺,這麽晚了還要進宮來,您老可真是辛苦!”

這樣的恭維許是從他的嘴裏說了不知多少次,這大清國沒有相爺,可他知道身為的議政大臣範文程喜歡這個詞兒,漢人大員即便是入了旗也喜歡這個詞兒。

“正是多事之秋,不能不辛苦點。公公,近來身體好嗎?”

範文程自然不會因為太後身邊的寵奴的恭維而趾高氣揚,他知道這種奴才最是心眼小,萬萬不能得罪,那些有病態的臉上露出了的笑容。

“托老相國的福,還好,還好,倒是您老,可得注意身體。”

這太監走到範文程的身旁,伸出一只手來攙扶著範文程。

“天色黑了,老相爺慢慢走。”

這太後的身邊太監以一種近於平時對太後說話的口吻關照著範文程。同時,又對著附近的小太監吩咐道。

“沒眼力的東西,還不把燈籠點得亮亮的,為老相爺引路!”

數盞宮燈一齊點燃。四盞在前面開路,兩盞在後面護衛,中間,太後身邊太監親自攙扶著範文程,跨過景運門,向著慈寧宮走去。範文程自家帶來的奴才、轎夫都被攔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