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投軍

劫後余生的江陰城內,彌漫著刺鼻的煙霧味,甚至就連城市上空,依然籠罩著些許煙霧,那廢墟之中升騰的清煙,在提醒著人們這座城市遭受了什麽。當劫後余生的人們在那裏慶幸著躲過一劫的時候,還有很多家庭籠罩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

鞭炮聲在院外回響著,新起的棺木停在靈棚裏,於樹傑獨自一人躲在他自己的書屋裏,聽到外邊的哭聲、嚷聲,和雜亂的勸慰聲,他的臉色便一陣陣地發白,白得簡直像身上穿的孝衣一般顏色。

當他把爹的屍體從倒塌的屋子裏扒出來之後,面對父親燒焦的屍體,與娘以淚洗面不同,他的眼眶裏卻連一滴淚水也沒有,似乎所有的淚水,在這一刻都已經流幹了,而此時他置身於書房之中,看著桌上的書,腦海中似又浮現出爹爹的勸勉聲。

“等我兒中了舉人,出仕朝廷,光耀門楣!爹他日九泉下,亦有顏見列祖列宗了!”

於家是忠肅公旁支,當年英宗復辟後,先曾祖為避禍而逃至松江,後人又因種種原因散江南各地,自從數十年前,曾祖因家境沒落遷至江陰以來科舉出仕一直是於家之願,可……從江陰為滿清所據之中,父親這些話,也就是在嘴上說說,於家人不能出仕滿清,江陰人更不能做滿清的官。

“我忠肅公之後,絕不出仕清虜!”

也正因如此,父親的眉宇間總帶著些憂色,數天前,當得知延平王北伐時,盡管父親什麽都沒說,但他看到父親的眉宇間似乎總藏著一些笑,那是難以掩飾的高興。

重開大明日月天……可惜父親再也看不到那天了。

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爹爹的屍體被扒出來的慘狀,那燒成炭般的屍體提醒著他,父親遭受了什麽樣的劫難,那慘狀不斷的在他的腦海中浮現著,然後不斷的刺痛著他心,他的雙手更是時而握拳,突的,他拿起筆來。

“手披殘卷對青燈……”

寫下這句詩後,那筆鋒卻是一頓,生生在紙上點出一點來,最後像是下了多大決心似的,又在紙上寫道。

“此生休再誤窮經!”

待寫完這句話後,就像做出了一個什麽重大的決定似的,他又提筆寫了一封信,此時時外面的聲音都停止了,反現出一種肅穆、淒慘氣氛。管家走到書房外,說道:

“少爺!老太太請您過去謝禮!”

於樹傑卻連眼皮都不擡,他慢慢地往前院去走。還沒有走到門外,就聽外面哭聲一片,真能將鐵石之心全都震碎。

忽然他的嗓間一聲悲哽,雙肩發顫,走到院中靈前“噗通”便跪了下去,重重的磕著頭,那額頭都叩破了,血頓時流了出來,一旁的夫人趕緊把一塊新的手絹遞給他,但於樹傑卻推開了,而大聲說道。

“此等血仇不報,夫豈能為人子!”

說罷就此掩住了面。

“夫君……”

夫人一聽掩面便哭,可卻是說不出話來。殺父之仇不能報,豈能為人子。

“娘,”

在後堂,臨行前於樹傑跪下來向母親辭行,看著雙目哭紅的娘親,重重的磕了三個頭,然後只是說了一句。

“孩兒不孝,身為長子不能保全闔家安全,所以孩子應去從軍,上報君父之恩,下報滿韃殺父之仇,間不辱於家門楣。”

老太太看著兒子那有些瘦削的身子,張張嘴卻是什麽都沒說。一家人站在門階上送他時,眾人含著眼淚看著他,甚至就連幾乎哭昏的發妻也只說了一句“夫君放心安去”,臨了,背著幾件儒袍兩雙布鞋的於秋傑看著不過十二歲的兒子,看著他那被剃去的頭發,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時留著的似羊角的總角,心中又是一陣刺痛,他伸手摸了一下兒子的頭皮。

“爹要去從軍了,一為報清虜殺父之仇,二為讓我兒再穿上我漢家衣冠,度兒,你是家中男兒,切勿為娘添憂!”

“是,父親大人!兒不孝不能侍於膝下……”

在跪下磕頭時,於度看著父親背著行李離開了,淚水不住的從他的眼簾流落。

“爹!”

身後傳來的喊聲讓於樹傑的腳步一頓,卻又急忙加快腳步,生怕心一軟便留了下去,直到走出巷子,依還聽到身後幼兒的哭喊聲,那聲聲卻如刀割般刺痛著他的心。

投軍!

去投誰人?

是去投奔延平王,還是?

有時候人總是需要做出一些選擇。

心底思索著的於樹傑卻沒注意到自己一路走到了縣衙,此時縣衙門外聚集著百余閑漢,他們或是手持棍棒或是大刀長槍,雖身樣大都談不上彪悍,但卻依然遠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於樹傑所能相比。

怎麽到了這?

意識到自己到了府衙的於樹傑不由一愣。

“大哥,你看,那不是於書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