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河兩岸

“夏祥到底是何用意?”

夏祥一行走後許久,裴碩章依然坐在茶館二樓的包間之中,沒有走出房間一步,苦思夏祥的所作所為究竟劍指何處。此時街上已然恢復了正常秩序,付科、董斷、王先可、王孫氏等人被夏祥帶走,留下的嚴孫、董李氏也趁機脫身,趕緊回家,不想再在眾人面前丟人現眼。

馬小三夫婦的屍體被衙役存放在了衙門的停屍房中。

縣丞田慶眯著眼睛,下巴的胡須枯萎如秋天的雜草,三分黃五分白,稀稀落落,很不茂密,只有三寸多長,他卻撫個不停,仿佛自己是一尺長須的美髯公一般。

“縣尊,夏祥應該是想接手董現、馬小三夫婦一案,但卻並不想直接接下,或者說,不想幫縣尊解圍,只是為了他的官聲,是以以假道伐虢之計,拿下付科,帶走董斷,再由二人連帶引出董現、馬小三一案,便可順理成章上報朝廷,他上任之初就破了一件大案,朝廷必定嘉獎。”

“夏祥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接下董現、馬小三夫婦一案豈不更好?為何非要繞一個大彎?”裴碩章心中已然猜到夏祥用意,有此一問,只是想借田慶之口說出而已。

縣丞僅次於知縣,是知縣之佐官,若有知縣有無法處理政事之時,縣丞可以代為行使知縣職權。今年五十歲的縣丞田慶,在縣丞職位上任職長達二十余年,始終未能如願升任知縣。田慶歷任真定、靈壽和市樂縣丞,三縣相交,相距不過四五十裏,皆歸真定府管轄。

田慶也是進士出身,雖是同進士,卻也是名正言順的士子,並非吏。大夏官員,多提拔士子,極少提拔未經科舉而靠蔭庇、捐官之人,更不會提拔吏員。通常來說,一日為吏終身為吏。如田慶一般同進士出身,外放多半會從縣丞主薄做起,田慶還算不錯,直接就是縣丞,都以為他從此可以由縣丞到知縣再到知州、知府,步步高升,不想二十年間卻始終在縣丞之位原地踏步,並未前進半分。

究竟是他為人不行還是無人賞識,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裴碩章很是清楚,他來市樂上任第一天起就對田慶大起提防之心,為官三年來,他和田慶公私分明,沒有任何私交。因為他雖不知道田慶為何會二十年來只任縣丞而無法前進一步,卻也明白一事,田慶必定不被皇上所喜!

皇上未必會記住大夏治下上千知縣之名,更不會知道上千縣丞之名,但歷任二十余年縣丞還沒有升遷之人,田慶是絕無僅有的唯一一人,皇上想不記住他名字都難。皇上一向對臣下寬容,就連十五年考不中進士的士子也會破格錄取,對於地方官員,更會優待。

田慶有如此際遇,和以前的劉七變被太祖劃去功名有相同之處,應該是當今皇上不喜田慶之人,有意壓制。

田慶雙眼眯成一條縫,眼神跳躍不定,呵呵一笑:“縣尊有所不知,夏祥此人雖然年輕,卻心深如海。他在和縣尊會面之前,已然向王先可問了個清楚,對董現一案的來龍去脈,了然於胸。可見夏祥對此案大感興趣……但夏祥畢竟年輕,上任之初,便接手一件三條人命的大案,萬一出了差池,便是無可挽回的大錯。但若是只審理一件謀害朝廷命官的小案,便可輕而易舉結案了。再若是從中牽出董現、馬小三夫婦的大案,成了,是意外之喜。不成,也可及時收手,反正有付科謀害朝廷命官、行兇殺人的小案可以呈報。夏祥此舉,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萬全之策,此人……心思縝密,行事滴水不漏,是一個厲害角色。”

田慶之話,和裴碩章的想法不謀而合。平心而論,裴碩章很是賞識田慶之才,田慶此人,審時度勢,頗有眼光和魄力,卻總是常犯官場中人的大忌——賣弄聰明,為上司進言,往往說得太透太多,似乎他比上司還要高明一般。

裴碩章微微點頭:“如此說來,夏祥十有八九會從付科身上打開缺口,然後順藤摸瓜,查出董現、馬小三夫婦投河自盡的真相?”

“必是如此。不過……”田慶自得地一笑,“董現、馬小三夫婦確實是自盡投河,不會再有其他真相,夏祥夏縣尊肯定會大失所望。”

裴碩章沉默片刻,將事情的前前後後又想了一遍,心中又篤定了幾分,哈哈一笑:“田縣丞說得極是,本官再是愛民如子,也無法阻止想死之人的自盡,也不能讓自盡之人死而復生。時候不早了,回縣衙休息片刻,準備迎接吏部之人。”

“是。”田慶恭恭敬敬地叉手一禮,神色恭謹之中,又有一絲狡黠和得意一閃而過。

真定縣衙位於滹沱河南岸,和真定府隔河相望,若是天氣晴好之時,站在縣衙的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真定府門口後登聞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