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午(下)(第3/3頁)

範閑不止不喜,反而更有些惘然,他坐在葉靈兒面前的椅中,兩只腳踩在椅面上,雙手抱著膝蓋,臉貼著腿,沉默地進行著思考,給人的感覺異常疲憊。

葉靈兒看見他的這個姿式,眼睛微微一亮,之後迅即化作了濃郁化不開的悲傷,因為她想起了某人,或許正是因為她想起了某人的緣故,她沒有問範閑那另一個人現在在哪裏。

……

……

太陽漸漸偏移向西,一片暮色映照在葉府之中,葉完沉著臉踏入了後園。不知道是因為北方戰事緊張的緣故,還是整座京都都在防備著那人歸來的緣故,宮裏並沒有嚴令他出京歸營,反而是陛下留了口諭,讓他隨衙視事。

父親葉重應該還在樞密院裏分析軍報,擬定戰略,只怕又要熬上整整一夜。葉完卻沒有絲毫羨慕與不忿,因為如今的他比誰都清楚,這一次北伐雖然已經爆發,但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結束,因為此次北伐還有一個極重要的目的沒有達到。

也正是因為葉重不在府中,所以葉完的腳步反而顯得輕快了一些。他與父親的關系向來極差,不然也不會在南詔一呆便是那麽多年,甚至連京都人都險些忘記了他的存在。

不過葉完與葉靈兒的關系倒是極好,兄妹二人或許是很多年沒有見面的緣故,反而顯得格外親近。

葉完準備去後園看一看妹妹,所以沒有帶任何部屬護衛。然而一入後園,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妹妹的身影,卻是一個青衣小廝。

那名青衣小廝佝僂著身子,謙卑地行了一禮,便準備離開。

葉完的眼睛卻眯了起來,因為在他入園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經注意到,這個看似普通的出奇的青衣小廝,兩只腳的方位有問穎。

這是極其細微的地方,青衣小廝的兩只腳看似隨意,實際上葉完清楚,只需要此人後腳一運,整個人便能輕身而起。當然,這也是到了他們這個級數的高手,才能擁有的本事。

是自己太過警惕了?葉完眯著的雙眼裏寒光漸漸凝結,他看著擦身而過那名青衣小廝的後背,忽然開口問道:“你為什麽要回來?”

青衣小廝的身影微微一怔,緩緩地停住了腳步,然後異常平靜地轉過身來,看著這位葉府的少主人,極有興趣地問道:“葉完?這樣也能被你看穿,雖然是我大意的緣故,但你果然……不錯。”

……

……

當範閑在葉府裏與葉完不期而遇時,與他一同入京的五竹,正戴著那頂大大的笠帽,在京都閑逛。關於如今的五竹,範閑早已經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言語,去形容自己挫敗的感受。這位蒙著黑布,永遠十五歲的少年絕世強者,不止失去了記憶,甚至連很多在世間生存的知識也忘記了。

範閑在京都呆了多少天,五竹便在客棧的窗邊呆了多少天,雖然黑布遮住了他的眼,但範閑總覺得似乎能夠看到他眼睛裏那抹渴望而好奇的目光。

五竹依然不說話,依然沉默,就像一個行走的蒼白機器,只是下意識裏跟隨著範閑的腳步。好在範閑這一生最擅長的便是與白癡兒童打交道,大寶被他哄得極好,五竹也不例外,這一路行來,沒有出什麽大的問題。

只是那個似乎失去靈魂的軀殼,總是讓範閑止不住地心痛,所以後來他不再阻止五竹出客棧閑逛。說實話,他也無法阻止,只要五竹最後能記得回客棧的道路便好。範閑也沒有擔心過五竹的安全,因為在他看來,如今這天下,根本沒有人能夠傷害到他。

然而範閑似乎忘記了,現在的五竹,只是像個無知而好奇的孩子,而且更麻煩的是,五竹的大腦裏根本沒有傷害人類的絲毫可能。

所以蒙著黑布的五竹在京都裏看似自在,實則危險地逛著,他不出手,不管事,只是隔著黑布看著,看著這座陌生卻又熟悉的城池。

五竹行走於街巷行人之間,好奇地看著那些糖葫蘆,聽著茶鋪裏的人們,熱烈地討論著北方的戰局,然後他走過了長巷,走過了天河道,來到了皇宮廣場的邊緣地帶。

他好奇地偏了偏頭,隔著黑布看著那座輝煌皇宮的正門,不知為何,冰冷的心裏生起了一絲難以抑止的厭煩情緒。

“啪!”一塊小石頭砸在了他的身上,接著便是更多石頭砸了過來。京都的頑童根本不知道這個戴著笠帽的人,是世間最危險的存在,拼命地用石頭砸著。

“丟傻子!丟傻子!”

五竹穩絲不動,任由那些孩子丟著石頭,他看著皇宮的正門,忽然間開口自言自語道:“這裏好像叫午門,是用來殺人的。”

這是五竹離開神廟後說的第二句話,沒有一個聽眾。他只記得這裏曾經叫過午門,曾經有很多人死在這裏,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