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布衣單劍朝天子(一)(第3/3頁)

“是。”範閑的雙手也是負在身後,聽到陛下的問話,沉穩應道。

“你說她腹中的是男是女?”皇帝問道。這時候場間的感覺很奇妙,他們父子二人已經冷戰數月,而天底下則因為他們二人的冷戰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偏生今日相見,卻沒有外人所意想中的憤怒與斥責,只是很隨意地聊著天。

“應該是位公主。”

“噢?向來知曉你學通天下,卻不知道你還會這些婆婆媽媽的一套東西。”皇帝唇角微翹,譏諷說道。

“學通天下談不上,但對於醫術還是有所了解,最關鍵的是,梅妃腹中那位,只能是位公主。”範閑恭敬應道。

“嗯……”皇帝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冷冷說道:“在你看來,朕就養不出一個比老三更成器的家夥?”

“不能。”範閑十分幹脆應道:“因為梅妃不如宜貴嬪。”

皇帝沉默片刻後說道:“這話倒也有道理,只是天家血脈稀薄,能多一位皇子總是好的。”

“若陛下垂憐,日後大慶能多位皇子自然是好的。”範閑沒有明說垂憐是什麽,而是微垂眼簾,直接說道:“不然若多出個承乾、承澤來,也沒什麽意思。”

此言一出,皇帝的臉色迅疾沉了下來,範閑提到了太子二皇子,雖然這兩位皇子的慘淡收場都是他一手操縱,然而不得不說,皇帝陛下當初對於兒子們的培養,其實完全走了一條過於冷血而錯誤的道路,關於這一點,已經漸漸老去的皇帝心中若說沒有一絲感觸,那絕對是假的。

範閑站在皇帝蕭索身影的後方,平靜地注意著陛下的每一處細微變化,發現了對方心底的那抹隱痛,自己也不由在心裏嘆息了一聲,這世間沒有人是真正的神,即便強大如對方,在走下龍椅之後,也漸漸往一個尋常老人的路上走了。

慶帝這些年的變化一直落在範閑的眼中,正是因為他知道了這一點,所以他今天才有勇氣來到宮裏,與對方說這些話。

這些話就像刀子一樣,割著皇帝的心,然後陛下終究不是賀宗緯,只是片刻之後,他的面容便重新變成了千古不變的東山絕壁,外若玉之溫潤,實則嶙峋鋒利,不屑暴風暴雨。

“賀宗緯死了?”皇帝緩緩開口問道。

“是,陛下。”

“你在府裏苦思了七天七夜,朕本在想,你能想出什麽令朕動容的手段,沒有料到原來終究還是這般胡鬧。”皇帝搖頭嘲諷說道:“你實在是令朕很失望。”

範閑羞慚一笑,應道:“陛下有若東山,千年風雨亦無礙,我終究只是個凡夫俗子,再怎樣想,也不可能想出個無中生有的手段來。人的想像力終究是有限的,世間本來就不存在的東西,再怎麽想也想不出來。”

這句話說得很誠懇,確實是範閑發自肺腑的言語,面對著陛下這種雄才大略,自身又強大無比的人物,要找到一個打敗對方的方法,談何容易?確實也是這世間並不存在的可能吧……

“想了很久,想不出來什麽法子,所以最後我想通了,我或許是自幼在監察院裏浸淫,慣於把任何事物都要考慮周到,在有把握的情況下才會出擊。”

範閑忽然仰起臉來,清秀的面容上帶著一絲令人心喜的光澤,說道:“然而這一次不同,我永遠無法找到有把握的方法……既然永遠想不出來什麽好方法,那為什麽不用最簡單的方法?”

最簡單的方法,很簡單的六個字,卻蘊含了很深的含義。世間最簡單的方法是什麽?自然就是像野獸一樣用牙齒咬,用爪子撕,進行最原始血腥的肉搏。

範閑說的這句話,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挫敗之後的突破,一股子生辣辣的狠勁兒,一股子他從來沒有展現過的滿不在乎的混勁兒,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

皇帝陛下忽然平靜了下來,轉過身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似乎要從這張熟悉的面容中,找出一些不大一樣的東西,片刻之後,皇帝大聲笑了起來,笑聲裏竟然多了幾分欣賞。

然而笑聲片刻即斂,皇帝陛下的聲音格外冷淡:“當眾殺戮大臣,視慶律如無物,此乃草莽,非英雄手段。”

“陛下是明君,賀宗緯是奸臣,所以賀宗緯必須死。”範閑忽然笑了笑,平靜地說著自己和皇帝都不會相信的話,“今日死的都是賀派官員,但想來若傳出京都,對天下的震動想必不小。然而賀宗緯表面上仁義道德,暗底裏男盜女娼,陛下英明神武,一朝發現此人劣跡,為大慶萬年基業計,施雷霆手段,除奸懲惡,如此英雄手段,又豈是慶律所能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