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是,陛下(第2/3頁)

然而。

範閑什麽表情也沒有,他只是將那些卷宗放回了案上,微低著頭,一言不發,似乎在思考著一些什麽極重要的東西,又似乎只是太過疲累,疲累到今天入宮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皇帝靜靜地看著他,眼睛漸漸用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眯了起來,眼眸漸漸亮了,又漸漸黯淡了,失望之色浮現,又轉為一種平靜或者說是冷漠。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這些。”皇帝看著自己最疼愛的私生子,冷漠說道:“朕一直也有些奇怪,影子一直跟著你,這種事情應該瞞不過你,你應該早就知道懸空廟的事情是那條老狗做的。朕也一直在思考,若你真的按著這些卷宗上呈現出來的事情演下去,一旦問及陳萍萍因何要背叛朕,朕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範閑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很敏銳地察覺到皇帝老子此時的心境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轉變,然而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轉換,擡起頭來,直視著對方,聲音微沙說道:“我其實一直都知道。”

皇帝眼睛微眯看著他,眸裏一道寒光一現即隱。

範閑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嘴唇,盡可能壓下心頭情緒的起伏,平靜說道:“而且我一直在努力著,努力著不讓過往的血,吞噬如今已然存在的事情。從下這個決心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這是一個天真幼稚到了極點的選擇,只是三年前與燕小乙生死一戰,我便想明白了,人生一世,總得努力地去做一些什麽,就算被人恥笑天真,也總得默默試一下。”

“當然,天真的事情,總是容易失敗,不過……”他看著皇帝說道:“任何偉大的事情,在最開始的時候,難道不都是顯得格外理想主義,天真到了令人恥笑的地步?比如當年陛下你和母親,和他們在澹州的海邊所立下的誓言?”

皇帝依舊沉默地看著他,眼睛越來越亮。從範閑一開口說知道,說努力,他便清楚地知曉了自己最疼的這個兒子,這些年裏究竟想達成怎樣的目標,不知為何,已經習慣了冰冷的皇帝,忽然覺得心裏有那麽一絲暖意,也許是件不錯的事情,只是這抹暖意往往消逝得太快了一些。

“他都已經走了,都已經不想當年的事情了,你為什麽……”範閑有些木然地看著皇帝,沙著聲音說道:“為什麽非得……要他死呢?”

這句話自然說的是陳萍萍,範閑沒有呐喊,沒有憤怒地斥責,只是充滿了一股悲涼與無奈,還有並未曾遮掩的怨恨。他木然地看著皇帝的雙眼,皇帝也這樣平靜地看著他,沉默了很久之後,皇帝笑了,笑容有些陰寒,有些失望,有些淩厲。

“呵呵……”皇帝眯著眼睛說道:“朕殺了他?”

皇帝一掌拍在了身邊的案幾上,沒有將這木案拍成碎片,但力道卻足以令案幾上的紙張飛了起來,他看著範閑,微怒低沉斥道:“朕最憤怒的便是這點,朕給了他活路,他若不從達州回來,朕或許就會當以前的事情未曾發生過,然而……他終究是一個人回來了。”

“他逼著朕殺了他。”皇帝的眼神如雪山一般冰冷,“朕只好如了他的意。朕立於世間數十年,從未輕信於人,便曾經信過他,朕甚至還想過,或許能視他為友,朕甚至直到最後還給了他機會,可是……他卻不給朕任何機會。”

皇帝陛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語氣裏充溢了令人心悸的冷漠,“奴才終究是奴才。”

聽到這句話裏奴才二字,以及那掩之不住的怨恨與鄙視,範閑的眼前似乎忽然浮現出了那個坐在黑色輪椅上的老跛子,他盯著皇帝,聲音厲寒如刀,咬牙說道:“世間的錯都是旁人的,陛下當然英明神武,只是臣一直不清楚,當年我那位可憐的母親……究竟是怎樣死的。”

皇帝冷漠著臉,根本對範閑這句誅心的話沒有絲毫反應,只是微眯著眼不屑地看著他,說道:“包括那條老狗在內,我大慶所有的敵人,大概都很盼望今天禦書房內的這一幕發生,你……沒有讓他們失望,只是讓朕有些失望,愚蠢如你,不可教也。”

範閑閉上了眼睛,然後睜開,眼眸裏已經回復了平靜,說道:“只是有很多事情,臣始終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了。”皇帝的語氣淡漠,但很明顯,他對範閑今天的表現有些失望,至於最後那句追問葉輕眉死因的話語,卻被陛下下意識地壓在了意識海洋的最深處,不讓它泛起來,他看著範閑冷漠說道:“在朕的面前,你始終是臣,若想的多了,朕自然不會讓你再繼續想下去。”

這不是威脅,只是很簡單的事實陳述,正如長公主當年對範閑的評價一樣,範閑此人看似天性涼薄,性情冷酷,實則多情,有太多的命門可以抓,只不過當年京都叛亂時,長公主願望已成,根本不屑去抓範閑的命門,而今日之京都,皇帝陛下想把範閑捏得死死的,並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