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慶廟有雨(第3/4頁)

天下事終究要天下畢,搶在皇帝陛下動手之前,範閑要盡可能地保存住自己手頭的實力,這樣將來一朝攤牌,他才能夠擁有足夠的實力與武器……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個地方犯了錯誤,那種隱約間的警惕,就像是一抹雲一樣總在他的腦海裏翻來覆去,卻總也看不清楚形狀。

將菜場甩離在身後,將那些熱鬧的平凡的不忍苛責的市井聲音拋在腦後,範閑沿著京都幾座城門通往皇宮方向的輻形大街向著南城方向行去。事情已經辦完了,啟年小組的人手也集體撤出了京都,他不需要再擔心什麽,便是被軟禁在府內,也不是如何難以承受的痛苦。

然而路上要經過皇宮,遠遠地經過皇宮,範閑止不住地痛苦了起來。他強行讓自己不去想幾天前的那一幕幕畫面,卻忍不住開始想妹妹如今在宮裏究竟過得怎麽樣,雖然戴公公說了,陛下待若若如子女一般,但是若若如今的身份畢竟是人質,她自己也心知肚明,想必在宮裏的日子有些難熬。

這是皇帝陛下很輕描淡寫的一筆,卻直接將範閑奮力塗抹的畫卷劃破了。範閑不可能離開京都,全因為這一點。

下雨了,範閑微微低頭,讓衣帽遮著那些細微的雨滴,沉默地在皇宮注視下離開。此處戒備森嚴,街上行人並不多,卻也能聽見幾句咒罵天氣的話,想必連綿的秋雨剛歇兩日又落了下來,讓京都的人們很是不滿。

不滿也有習慣成麻木的時候,今天的雨並不大,範閑就這樣沉默地往府裏走著,就像一個被迫投向牢獄的囚徒,實在是沒有法子。他一面走一面思考,將皇宮裏那位與自己做了最全方面的對比,最後把思緒放到了那些麻衣苦修士的身上。

從陳萍萍歸京開始,一直到他入獄,一直到範閑闖法場,那些麻衣笠帽的苦修士便突然地出現在了皇宮裏,監察院裏,法場上。這些苦修士實力雖然厲害,但並不足以令範閑太過心悸,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而且因為這些苦修士聯想到那個虛無飄渺,但範閑知道確實存在的……神廟。

慶國向來對神道保存著敬而遠之的態度,並不像北齊那樣天一道浸透了官場民生,尤其是強大的皇帝陛下出現之後,慶廟在慶國生活中的地位急轉直下,徹底淪為了附屬品和花邊,那些散布於天下人數並不多的慶廟苦修士,更成為了被人們遺忘的對象。

為什麽這些被遺忘的人們卻在這個時刻出現在了京都,出現在了皇帝陛下的身邊?難道說皇帝陛下已經完全控制了慶廟?可是慶廟大祭祀當年死得蹊蹺,二祭祀三石大師死得窩囊,大東山上慶廟的祭祀們更有一大半死在了陛下的怒火下,這些慶廟的苦修士為什麽會徹底倒向陛下?

難道真如陳萍萍當年所言,自己隱隱猜到……當年的皇帝,真的曾經接觸過神廟的意志?而這些苦修士則是因為如此,才會不記多年之仇,站在了陛下的身邊,助他在這世間散發光芒?

雨沒有變大,天地間自有機緣,當範閑從細細雨絲裏擺脫思考,下意識擡頭一望時,便看見了身前不遠處的慶廟。

那座渾體黝黑,隱有青檐,於荒涼安靜街畔,上承天雨,不惹微塵,外方長墻,內有圓塔靜立的慶廟。

範閑怔怔地看著這座清秀的建築,心裏不知是何滋味。在這座廟裏,他曾經與皇帝擦肩而過,曾經在那方帷下看見了愛啃雞腿兒的姑娘,也曾經仔細地研究過那些檐下繪著的古怪壁畫,然而他真正想搞清楚的事情,卻一件也沒有搞清楚過。

他本應回府,此時卻下意識裏擡步拾階而入,穿過那扇極少關閉的廟門,直接走入了廟中。在細細秋雨的陪伴下,他在廟裏緩緩地行走著,這些天來的疲乏與怨恨之意卻很奇妙地也減少了許多,不知道是這座慶廟本身便有的神妙氣氛,還是這裏安靜的空間,安靜得讓人懶得思考。

很自然地走到了後廟處,範閑的身形卻忽然滯了一滯,因為他看見後廟那座矮小的建築門口,一位穿著麻衣,戴著笠帽的苦修士正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範閑欲退,但那名苦修士卻在此時開口了,他一開口便滿是贊嘆之意,雙手合什對著天空裏的雨滴嘆息道:“天意自有遭逢,範公子,我們一直想去找您,沒有想到,您卻來了。”

被人看破了真面目,範閑卻也毫不動容,平靜地看著那名苦修士輕聲說道:“你們?為何找我?”

那名苦修士的右手上提著一個鈴當,此時輕輕地敲了一下,清脆的鈴聲迅即穿透了細細的雨絲,傳遍了整座慶廟。正如範閑第一次來慶廟時那樣,這座廟宇並沒有什麽香火,除了各州郡來的遊客們,大概沒有誰願意來這裏,所以今日的慶廟依舊清靜,這聲清脆鈴響沒有引起任何異動,只是引來了……十幾名苦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