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兩個人的戰爭之開幕

史飛怔怔地看著輪椅中的那位老人,沉默片刻之後,緩緩拉起了臉上的面甲,露出那張堅毅而冷漠的臉。他畢竟是慶國軍方重臣,自從接任京都守備師統領之後,便知道自己的人生不再僅僅是在北路於上杉虎的威壓下苦苦支撐,而是主動或被動地要選擇一些什麽。在陛下的聖旨面前,他無從選擇,他只有來到了達州,然後包圍了陳萍萍返鄉的車隊。

既然已經包圍了,既然已經出手了,那便沒有停止的可能性。戰馬在田野之中,不安地輕輕踏著秋初田裏的植物,時刻準備著沖擊。史飛緩緩地舉起了右手,田野裏三千多名鐵甲騎兵開始緩緩變換著陣形,向著官道上的車隊迫近過來,驚得車隊裏那些女子又是一片輕呼。

“候!”一聲清亮而尖銳的呼嘯聲,從黑色的車隊裏響了起來,不知道是哪位負責陳萍萍安全的監察院官員,在慶國騎兵的威迫下,第一個發出了號令。

“候!”

“候!”

……

……

十二聲候字出口,不知道有多少黑色的強弩從馬車裏伸了出來,不知道有多少強弓隱藏在轅下,馬後,車旁,同時那些黑暗的山林裏,不知道有多少監察院的刺客,開始完全隱匿了蹤跡。

第一聲響徹官道兩側之後,三十輛黑色馬車組成的車隊裏,分次響起無數聲清徹而冷漠的呼嘯之聲,緊接著是一連串密密麻麻的機簧之聲響,金屬的碰撞聲響起,有崩弦的淒厲聲音,有弩機緊簧的沉悶,有鐵釬出鞘的摩擦之聲。

無數令人心悸的聲音,以一種波浪的形狀,在長長的車隊裏按照某種熟練到了極點,默契到了極點的秩序,極其快速地播散開來。

弩尖箭頭都耀著某種令人害怕的幽藍光芒。監察院三處的用毒能力,毫無疑問是天底下最強大的。

甫始將右臂緩緩放下的史飛,看著這一幕,眼瞳急速地縮小了起來,他知道監察院的可怕,但他沒有想到,區區三十輛黑色的馬車裏面,竟然藏了這麽多的弩手,還有那些黑夜裏的行者。

候字很尖銳,史飛知道這是監察院的號令,一旦候字結束,有人發號施令,那些喂了毒的弩箭便會狠狠地射向自己屬下這三千多名騎兵。

縱使騎兵大隊能夠將馬車構成的監察院防禦圈沖垮,然而……要死多少人?那些帶著毒的金屬插入兒郎們身體後,又有幾個人能活下來?

史飛的眼睛眯了起來,似乎想掩飾內心的寒意與縮小的眼瞳,他的身心似乎也被先前那些冷漠而無情的候聲所震蕩了幾分。

他騎著馬,站在離官道最近的地方,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幾位麻衣劍手已經站到了陳老院長的身前,而陳老院長依然那樣微低著頭,似乎根本不畏懼馬上就要來到的數千騎兵。

蹄聲本來如雷,此時雙方近在咫尺,雷聲更是響在耳側。官道上那些達州方面的衙役軍士早已經嚇得縮到了後方,而以何七幹為首的內廷太監和刑部十三衙門的高手們也是面色慘白,他們怎麽也想不到,捉拿朝廷欽犯的工作,到最後竟然變成了朝廷最隱秘的一次行動。

唯一面色不變的是輪椅上的陳萍萍,陳萍萍身側的幾個麻衣漢子,身後的老仆人,馬車上的拿著弩箭的監察院官員,執弓的監察院官員,拿著鐵釬的監察院官員。

換句話說就是,監察院的官員擁有著一般人沒有的如鐵一般的神經,面對著這看似漫山漫野沖殺過來的鐵騎,他們連眼睫毛都不屑顫抖一下,他們連摳著弩機的手指頭都沒有顫抖一下,他們不害怕,不緊張,只是冷漠地等待著最後的那聲號令,那聲在十二聲候字之後,發起反擊的號令。

史飛的手緊緊握著腰畔的劍鞘,眯著眼睛緊緊盯著身前並不遙遠的陳萍萍,他感覺四周的環境都因為監察院眾人的沉默和冷漠而變得怪異起來,散布在官道四周的京都守備師騎兵並不遠,怎麽卻像是沖了很久依然沒有沖過來?

這種感覺太怪異,史飛眨了一下眼睛,才發現自己的眼睛有些發澀,只是緊張讓他產生了某些錯覺,自己的右臂才剛剛放下,而那些騎兵們才剛剛開始加速。

史飛單騎站在最前方的位置,不知道監察院的人什麽時候開始向自己下手,就算守備師的騎兵能真的沖破這些冷漠的監察院官員組成的防線,可是……他依然沒有任何喜悅的心情。

他不想看到這一幕發生,因為他根本無法控制這一次沖殺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比如隨時有可能從自己背後伸過來的那把刀。

……

……

就在這個時候,陳萍萍在輪椅上對史飛招了招手,不像是一個被追逐撲殺的老人,而像是一個有什麽事情要交待的長輩。

史飛面露掙紮之色,忽然間一夾馬腹,大喝一聲:“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