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朕要那條老狗活著

調皮的光斑從太極殿的明瓦下清涼地一溜煙地跑了,穿過後宮的重重木門,跑進了含光殿,鉆進了漱芳宮,在那株有些傷痕的大樹下繞了幾個圈,最終躲進了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的廣信宮,那個縱在秋初微燥之風裏,依然不停散發著幽幽怨寒之意的廣信宮。宮裏的白幔早已成了殘落脆紗,有梅無人,只是燦爛,開到爛時,依然寂寞。

與清靜的後宮相比,前殿周邊的皇城所在,也與宮裏的清淡氣氛並不相宜,尤其是青石皇城內裏,深在朱紅色宮墻下方的那個房間裏,一片肅殺凝重之色,幾名眼神堅毅冷峻的將官守在房間外面,而房間內裏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內容。

“大殿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復任禁軍統領,掌管整座皇城安危的宮典大將,站在那個人的身旁,有些不是滋味地緩緩說道。

這個世上能讓宮典如此老實地侍立在旁的人不多,而此時桌旁的那位自然是其中之一。樞密院正使,在京都叛亂中立下不世之功,如今被皇帝陛下欽命執掌天下兵馬的葉帥,一手撫摩著茶杯,雙眼微顯凝重,許久沒有言語。

“師兄?”或許是這種沉默令宮典有些難以承禁,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噢。”葉重似乎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應道:“小範院長過些天就要回京了。大殿下要回來,至少也是開春時候的事。”

他看了宮典一眼,眸子裏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半晌後沉聲說道:“你究竟想問什麽?大殿下就算回京,想必馬上也要被陛下調到燕京城,準備北伐一事。你究竟想問什麽?”

宮典沉默了,他和葉重都是皇帝親信之中的親信,然而今天下午整個皇宮看似平和,其中卻隱著一股令他極為不適應的殺伐之意。他隱隱猜到了這股殺伐之意與那位剛剛離開京都不久的大人物有關,不然師兄也不至於不在樞密院視事,而是平心靜氣地在皇城處,一等便是一整日。

“你在等什麽?”宮典看著葉重問道。

“我在等陛下的旨意。”葉重說完這句話後,想到陛下此時正在下決斷,眼神裏不期然出現了一絲焦慮和不安,以葉重的身份權力實力,這世間能讓他產生如此情緒的事情太少,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不想讓宮典看到這一幕。

然而宮典已經看見了,也知道自己猜的事情終於猜對了。今天皇城內外,看似平和,實際上暗流湧動,整個禁軍的防衛層級已經提升到了最緊張的境地,宮典只是接受了內廷的調令,而不知道深在宮中的陛下究竟在防什麽。緊接著晨時,禁軍方面收到了京都守備師傳來的手章,這才知曉,史飛領著一萬五千名京都守備師官兵,在沿京都南向一帶鋪開了陣勢,似乎是在演習,又似乎是在準備大戰一場。

樞密院也動了起來,內廷也動了起來,京都的街巷之中,各有部分勢力開始準備。

能夠在一日之內,調動如此多的軍力,排出如此大的陣仗,只能是慶國皇帝陛下一人。而如今的天下,能夠值得皇帝陛下如此認真小心對待,有能力讓陛下耗去如此多心神的人物,也只有那一人。

也只有那人,才會讓堂堂樞密院正使葉重,在等待陛下最後旨意的時光裏,依然止不住地不安與焦慮。

種種情況交織在一起,宮典終於確認了,陛下要對陳院長動手!

……

……

“為什麽?”宮典的嗓子有些發幹,在葉重的身旁坐了下來,舉起冷茶一飲而盡,卻還是沒有澆熄內心燃燒著的恐懼。

禁軍護宮,守備師和樞密院的調動,毫無疑問是針對京都監察院的布置。然而不論是皇帝陛下,還是葉重大帥,還是宮典,一旦想到今日要對付的是陳萍萍。沒有一個人有十足的信心。只有這些在慶國最頂端階層的人物,才知道陳萍萍這個幹瘦的老跛子,手裏擁有怎樣強大的實力,雖然此人如今已經不再是監察院長,但他當了幾十年大陸黑暗中的王者,一旦陷入危局,誰知道會爆發出怎樣的能量來。

最令宮典感到惶恐不安甚至對陛下有些隱隱憤怒的是,他根本找不到朝廷要對付陳院長的任何理由或原因!

難道僅僅就因為功高震主?這完全說不通,如果是考慮這一點,陛下二十年前或許就要殺了陳萍萍。難道是陳萍萍有異心?可是天下皆知,陳老院長乃是陛下身邊最忠心的臣子,如果不是他,當年陛下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為什麽?這是宮典最需要得到的一個解釋。他開始覺得陛下太過昏庸!不論天下人對於監察院是個什麽看法,對於陳萍萍是個什麽看法,但是監察院本就是陛下的特務機構,陳萍萍本來就是陛下的忠犬,陛下居然會冒著朝堂大亂的危險,來做這樣一件毫無道理的事,不是昏庸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