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歸路有血

王十三郎聽到這句話,沉思片刻,沒有回答,而是站了起來,站在範閑的面前,緩緩抽出了腰間的佩劍。今日的十三郎不是行走於天下經歷人心的青幡算師,而只是跟隨範閑左右,不肯獨活的劍客。

範閑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右手攀至後背,抽出大魏天子劍,劍光若秋水,與不遠處的海水一映,更加蕩漾。

沒有任何征兆,無聲無息的劍便刺到了範閑的面門前一尺處。

這是範閑第一次真正看見王十三郎動劍,也才明白為什麽四顧劍將自己的衣缽全數寄托在這位年輕人的身上。毫無疑問,十三郎對於劍意的領悟已經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心念一動,劍尖便至,竟似乎已經超出了環境的束縛。

這就是心意堅韌所帶來的恐怖境界,十三郎一旦動劍,心中便沒有任何雜念,只有這把劍。

範閑手中的天子劍還斜指著四十五度的天空,根本來不及反應,面色蒼白,腰後雪山處的霸道真氣一炸,於刻不容緩之際,強行拔起身形,像一只沙鷗般振起雙翅,飄飄蕩蕩地向沙灘後方滑去。

一滑便是十五丈,這完全不像是人類所應該擁有的詭異身法。

王十三郎一劍刺客,劍尖的寒芒緩緩收斂,而身前的沙灘上卻無來由地出現了一道劍痕,就像是有人行過,有劍行過。

深深的一道痕跡。

……

……

二人相隔十五丈,範閑的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把天子劍,他忽然間產生了一種錯覺,十三郎這看似清淡直接的一劍,竟有了些當日東夷城城主府內,影子凝結了數十年功力心意仇恨而刺出的驚天一劍的味道。

他怔怔地看著沉默的十三郎,半晌後說道:“好霸道的一劍。”

話語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想來是為了避開這簡單的一劍,自己體內的真氣在極短的時間內提升太多,從而震傷了自己的肺脈。

範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蒼白的臉色漸漸回復尋常。他深深地看了十三郎一眼,說道:“一往無前,這確實是你的手段。只是往常你並沒有這麽快,這般強大。”

“我練了霸道真氣,只是連第一關都沒有辦法過,但體會到了這種功訣的味道。”王十三郎一劍無功,緩緩閉上眼睛,說道:“我已經想通了,貪多嚼不爛。我有手中的劍,何必再學慶帝的絕學?”

無名功訣太過霸道,尤其是在度過第一關口時,那種心神與身體完全割裂,完全沖突,無法控制的感覺太像走火入魔。當年範閑之所以輕而易舉地度過這一關,是因為他前世最後的歲月,都是在床上度過,他早已經習慣了渾身上下不能動彈只有腦子能動的植物人歲月。

所以知道王十三郎並沒有能夠踏上霸道功訣的道路,範閑並不吃驚,他只是吃驚於十三郎的悟性之高,居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察覺到了霸道功訣的兇險,並且擁有如此高的智慧明斷,馬上中止了關於這方面的求索。

“如果剛才我躲不開這一劍,你會不會殺了我?”範閑翹起唇角,微嘲問道。

王十三郎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他有些疲憊,直接坐了下來,就坐在了微濕的海濱沙灘上。那一劍看似簡單,只是一個基本的屈肘動作,但要爆出如此快的速度,挾上如此決絕的態勢,已經損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在短時間內,十三郎不可能再刺出同樣的第二劍,就像影子在城主府中,也只能對四顧劍刺出那一劍。

範閑清楚地掌握了這一點,緩緩擡步,走向了十三郎的身邊,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說道:“很多人都說貪多嚼不爛,連你也有這樣的明斷,可我往常總以為藝多不壓身,難道我錯了?”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疑慮:“天下四大宗師,加上我那位瞎子叔,五門絕藝裏我掌握了四門,就連葉家的流雲散手,也被我摸到了大致的訣竅。”

他坐在了王十三郎的面前,皺著眉頭說道:“天下,不,應該說從古至今,學會了這麽多絕學的人,只有我一個,然而今日的我,卻被你一劍逼退,我學這麽多有什麽用?”

“能學會這麽多,就已經說明你是世間最可怕的那個人。”王十三郎心性簡單卻不是大寶那種人,他極為敏銳地察覺到範閑心中漸漸升起的那種挫敗感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任何一門武技,都需要我們用最專注的意念,一生的時間去修行去實踐去完美,更何況是大宗師們留下的絕學……大人能夠在二十幾年的短暫歲月裏,將其中四門修行到極致,這已經足夠令人瞠目結舌。”

範閑修行了四大宗師的絕學,然而在王十三郎的這一劍面前,卻必須暫退,他不由想到了四顧劍的境界,以及皇帝老子的境界,心中生出了難以抑止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