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同一條路

範閑手頭有兩套情報班子,對於天底下的動靜,偵知極為迅速。但是東夷城開劍廬一事乃是各方勢力注意事宜裏的重中之重,他離京極快,那時監察院和抱月樓尚未有情報回來。燕京地處偏北,與天下另兩方勢力多有交雜,而且軍方也有自己的情報系統,所以他急著問一下王志昆,看看對方有沒有什麽消息。

王志昆皺眉思忖片刻後,不怎麽堅定說道:“依常理推論,應該是長寧侯爺。”

東夷城日後的傾向,影響太過深遠,不論是北齊還是南慶,都極為緊張,南慶派出天字第一號打手範閑,估計逃不脫天下人的分析判斷,而北齊方面必然也要派出與之相對應的人物,才能讓東夷城感覺到他們的誠意以及籌碼。

長寧侯爺乃是北齊太後的親兄弟,而且如今掌管著北齊內庫的銀錢往來,確實是個極重要的人物。

範閑卻挑了挑眉頭,有些猜疑意味地輕聲說道:“這位侯爺也是老熟人了,喝酒倒是不錯,可真要做起事來,比他兒子差得可不少啊。”

王志昆知道此時說的是正事兒,以他大都督的身份亦不敢怠慢,應道:“衛華雖然是錦衣衛指揮使,但北國錦衣衛,地位卻遠遠不及院裏,他也沒有這麽大的權限。”

範閑點了點頭,監察院這個特務機構實在太特殊,除了自信到掉渣的皇帝老子,沒有哪位帝王敢允許這樣一個機構存在,北齊錦衣衛雖然承自當年肖恩組織的緹騎,但在北齊太後皇帝母子二人的打擊下,聲勢早已遠不如大魏之時。

尤其是沈重被上杉虎當街刺死後,錦衣衛能力雖在,地位卻是日趨低下,如果北齊那位小皇帝,真的想在東夷城有所作為,衛華也不是一個好選擇。

“兵來將擋。不管派誰來,終究比拼的是國力。還是不要再想了。”範閑飲了一口酒,眉宇間浮出淡淡的疲憊之意。

王志昆微笑看著他,開口說道:“小範大人此去,必然馬到成功。”

範閑苦笑了一聲。離京都前,包括胡大學士在內的所有人,都和這位王大都督一樣有信心,甚至皇帝陛下在禦書房裏做交代,也似乎根本沒有想過範閑會輸這一仗。

他不了解,在慶國官員百姓的心中,小範大人這四個字,當年所繡的金邊,早已變成了一片金芒,所有人對他都有極強的信心,五年來的過往早已證明了,只要他親自出手,沒有什麽辦不到的事情。

慶歷十年的這個春,慶國朝野上下,似乎都在安靜地等待著東夷城的臣服,等待著小範大人馬車進入劍廬,不費一兵一卒,就開始接收一大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子民以及蘊積無數年的巨大財富。

只是範閑自己卻不會做如此想法。雖然通過王十三郎,他感受過四顧劍此人的態度,也小心翼翼地向這位劍聖大人表示過自己的態度,雙方在某種程度上尋找到了利益的交叉點,然而此行東夷,要為慶國爭取的利益著實太大。

換一個角度說,東夷城要付出的利益太大。這不是過家家,也不是涉及上百萬兩白銀的大生意,而是實實在在的歷史改變。一個真正的歷史大事件,就將發生在範閑的眼前,甚至是他的手中。

當此時局,由不得範閑不惶恐,他時常在想,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夠開土擴疆,而且還可能是走的九七的路子?

問題在於,四顧劍重傷將死,對於慶帝的恨意與怒意,只怕傾盡東海之水都難以洗清。這位大宗師雖然明知自己死後,東夷城必然要被兩大國家瓜分,他要為這座城,以及城旁的諸侯國考慮,所以才會邀請北齊南慶去參加他人生最後一次的開廬儀式。但他仍然要替東夷城的子民,最後一次爭取利益。

範閑不由想起了離京前,在禦書房內與皇帝老子最後的一次深談,其時陛下的臉上浮著淡淡的微笑,雖然與眾大臣一般,對於範閑此行東夷充滿了信心,但是言談舉止間,卻根本不是很看重這次開廬儀式。

皇帝的心思,範閑很了解,自信強大如陛下者,根本不在乎東夷城大廈將傾時所釋出的和解之意與最後的善意。

在皇帝看來,這只是東夷城最後的悲鳴,如果慶國能夠花更少的代價,得到東夷城的土地與財富,那當然是極合算的事情,可是如果四顧劍提出的條件,讓慶帝覺得很無稽,慶帝並不憚於直接舉起手中的刀槍,將這聲悲鳴變成慘號。

而以範閑的分析及對這兩位當世強者性情的了解,四顧劍即將提出的條件,肯定是慶帝無法接受的,這才是他此行所要面臨的最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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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使的隊伍不敢在燕京城裏耽擱太多時間,第二天一大清早,範閑便在王志昆和梅執禮相送下出了城池,會合了由江南一地趕過來的監察院四處部屬,往官道之上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