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戲至冬日

“殺人這種事情,你用嘴做,我卻是用手做。”範閑站起身來,看了他一眼,說道:“仔細想想,如果我殺了你,陛下會不會讓我給你償命。”

此言一出,賀宗緯沉默了下來,片刻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微黑的臉上漸漸現出羞惱的漲紅。

自入朝以來,他一路順風順水,極得陛下信任恩寵,下屬及同僚的器重尊敬,可就是面對著身前這位小公爺,卻是備受奚落,不堪得難以容身。

他如今已經是行走門下中書的大臣,朝野上下,除了範閑,還有誰敢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敢赤裸裸地用生死威脅他。可是賀宗緯也知道,面對著範閑,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且不說什麽聖眷之類的廢話,單說對方與陛下間的血緣關系,這就是自己這名臣子永遠無法企及的事情。

賀宗緯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小範大人對自己有如此強的敵意,滿朝文武都有些看不明白,如果說是當年林相爺倒台之事,但那是長公主一手操控,其時賀宗緯只是一枚小棋子,尚未入朝,而且事後都清清楚楚,這些都是陛下的旨意,如何怪得到自己的頭上?

他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小範大人對自己的敵意究竟是如何生成?有些時候,賀宗緯半夜夢回,便會覺得被窩裏冷濕一片,他在朝中過得風生水起,卻知道範閑一直在背後冷冷地看著自己,被這樣一位陰冷的權臣注視著,滋味著實不好受。

如果依理論,賀宗緯明知道範閑厭憎自己,他便不應該對範家小姐再有任何想法,只是他總以為陛下的旨意勝過一切,他也想借這門親事,向範閑表達自己的心意,同時能夠疏緩一下彼此間的關系,如果真成了小範大人的妹夫,那便應該不用時刻擔心背後那雙冷冷的目光了吧?

但讓賀宗緯勇於向著這門婚事奮起直追的最重要原因,還是因為他一直對範若若心存渴慕,這個念頭從五六年前開始,一直持續至今,未曾稍弱。

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單身未娶,就如世子弘成一般,其實兩位男子未娶的原因竟也是一模一樣。

然而他終究不了解範閑,不知道範閑厭憎他的原因,便是因為當年在一石居下看出了此人對若若的狂熱眼神。

真是無故生罪,可憐了哉。他內心深處的那點兒渴望,今天終於被範閑很直接的話語,擊成了一地玻璃心。

……

……

範閑說道:“你不要再來醫館了。”

賀宗緯的心臟碰碰地跳了起來,要讓他放棄範家小姐,這實在是很困難的一件事情。此人品性雖然一般,但在情之一字上卻是情根深種,有些癡氣。

“明白小公爺的意思。”賀宗緯站起身來,強行壓抑下心頭的憤怒,盡量平靜說道:“明日我便入宮,面稟陛下,推了這門婚事。”

範閑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宮裏指婚的旨意未出,哪裏需要你去推?你的小心思不要想著瞞過我,在陛下面前去哭訴一場,委委屈屈地說配不上範家小姐,一個字兒的壞話也不會說我。但陛下一看你這副模樣,就知道我又欺負你了。”

“我範閑欺負誰,誰便紅,這就是如今的情勢。”他看著賀宗緯自嘲一笑說道:“想借著這件事情,讓陛下更憐惜你的忠誠?”

賀宗緯終於壓抑不住心頭的怒氣,冷冷地看著範閑,說道:“公爺究竟想我怎樣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非要逼死一位大臣才甘心。”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範閑微諷看著他,“大前夜,胡大學士親自上府來替你說和,昨夜,前集賢館大學士曾文祥,你當年的私師,攜著潘齡大學士,也來替你鼓吹。賀大人如今風光正盛,三位大學士出面保媒,我區區一個監察院提司,哪裏敢逼迫你。”

聽到這句不鹹不淡的刻薄話,賀宗緯難以壓抑心頭的怒意,沉聲說道:“敢請教小公爺,我究竟有何處做錯,得罪了你?”

範閑微嘲一笑,說道:“我不待見你,這便是你的錯了。”

“小範大人,宗緯乃是陛下的臣子。”賀宗緯怒極反笑,冷冷說道:“您即便權傾朝野,但也只不過是陛下的臣子。當街威脅朝廷命官,不將陛下放在眼裏,難道你就不怕陛下一道旨意下來,收了你所有權位?須知為人當謹慎,行事莫囂張。”

範閑也不動怒,只是安靜地站在他對面,輕聲說道:“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三年前,二皇子曾經在抱月樓的茶鋪裏,也說過和你一模一樣的話。但不要忘記,如今他在墳裏躺著,而我在外面。”

說完這句話,範閑便離開了酒樓。該對賀宗緯說的話,該對此人表示的態度,他已經做到位了,至於對方肯不肯接受,那是對方的問題。

※※※

回到範府,果然看到若若正在婉兒和葉靈兒的包圍之中,輕聲說著什麽,神色大不自然,而把她搶回府的李弘成,卻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離去,並不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