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半歌聲(第2/4頁)

輪椅上的陳萍萍笑了起來,屈起食指點了點,讓身後那位老仆人推著自己往陳園的深處行去。範閑沉默地跟在輪椅後方,聽著吱吱的聲音,以及不遠處咿咿呀呀女子們唱曲的聲音,此時已經入夜,安靜的陳園裏歌聲再起,讓人聽著有些心慌。

“你怎麽處理我不理會,不過是名大夫,你何必還專門跑這一趟。”陳萍萍輕輕敲著輪椅的扶手,這是他很多年來的習慣動作,指尖叩下,發著空空的聲音,尖啞說道:“反正這兩年也沒有喂我毒藥吃。”

範閑低著頭站在輪椅旁邊的樹下,搖了搖頭,根本不相信陳萍萍的話,以陳萍萍的識人之明,怎麽會沒有瞧出木蓬的問題。他想了想後說道:“我只是不明白,苦荷臨終前命令木蓬南下,究竟為了什麽。”

這兩年裏木蓬不止對陳萍萍的身體極為上心,而且暗中通過各種渠道,組織了一大批便是慶國皇宮裏也極為少見的藥材,配以他的回春妙手,果然成功地阻止了陳萍萍的衰老與舊傷,讓這位老人家活得愈發健康起來。

陳萍萍轉動著輪椅,面朝著範閑,揮手示意那位老仆人離開,然後撐頜於輪椅,陷入了沉默之中。陳園屋舍的燈光從他的背後打了過來,範閑看不清他的蒼老面容,只能看見一個濃墨般的人影。

“苦荷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如果依你所言,海棠的身世,西胡的布置,都發端於他臨終前的定策,那木蓬南下為我保命,自然也是他計策中的一環。”

範郎二度前來,自然是逼著老同志聽了半天院務匯報。陳萍萍有些無奈說道:“這老光頭,死便死了,還操這麽多心做什麽。”

“其實你自己應該很清楚,苦荷拼死保我一命的原因。”陳萍萍撓了撓有些發癢的後背,說道:“西胡乃是我大慶之外患,而我活著,則必將成為大慶的內憂。”

雖然老人家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判斷,但範閑的心生起了一絲寒意。僵立了片刻之後,走上前去,站在陳萍萍的身後,輕輕拉下那只蒼老的手,替他撓起癢來,輕聲說道:“這兩年裏你什麽事情都不做,陛下對你又有幾分情份,最關鍵的是,朝中曾經出了那麽多叛賊,他為了顧惜天家顏面與你一世君臣的光芒,也不可能對你動心思。”

範閑了解慶國的皇帝陛下。所以這個推斷應該沒有出問題,慶帝與陳萍萍一世君臣,情份殊異,相交三十余年,從未生過嫌隙疑慮,不知在這天下做了多少大事,真可謂是朝中的異數。

如果說陳萍萍對慶帝有異心,沒有人相信,如果說慶帝忌憚陳萍萍的權勢,也沒有人會相信。皇帝陛下想為天下臣子樹一個楷模,想在史書上留下自己寬仁之君的形象,如果連陳萍萍這種死忠的黑狗都容不下去,他拿什麽來說服後世?

“問題在於,不論怎樣的情份總是會漸漸淡的。”陳萍萍感覺著範閑在自己背上移動的手,舒服地嘆了一口氣,“情份就像我這可憐的後背,時間久了,老了,就很容易幹枯發癢,沒有新的功勞做水份滋潤,誰都想把它撓一撓。”

範閑的手頓了頓,搖頭說道:“陛下對你,比一般臣子不同。”

“確實不同,在這點上我絕對感念陛下之恩。”陳萍萍緩緩說道:“但我也與一般的臣子不同,兩年前的事情,你有過猜忌,我也聽了你的意見,不再繼續,但是……陛下對兩年前的事情也有所猜忌,心裏總會不舒服的。”

範閑默然,在兩年前京都平叛之後,他曾經對於陳萍萍監察院在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大為不解,言冰雲事後也對他暗中說過那些問題。

雖然表面上陳萍萍是依附於皇帝陛下的驚天大局,在玩弄著手段,但範閑清楚,當時的情勢著實有些微妙,無論是葉流雲的忽然反水,還是皇帝忽然變成了一位大宗師,只要這兩個條件有一個不齊備,陳萍萍便可能會做出令整個天下震驚的舉動。

“大東山一事中,我曾經生出些許期望,動過一些心思,這些心思雖然被我藏得極好,隱得極深,但長公主隱約看出來了,所以整個京都謀叛事中,她從來沒有理會過我,因為她知道,我們當時的大目標是很接近的,事後苦荷也看出來了少許,所以他臨終前,才會讓木蓬來保我性命,延我壽數。”

什麽心思?範閑雖然心知肚明,但今日聽陳萍萍親口承認,仍然感到震驚難抑,嘴裏發幹,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想到陛下能夠活著從大東山上走下來。”陳萍萍低著頭說道:“當日在渭州收到陛下的傳書,我便有些感嘆,要一個人死,怎麽就這麽難呢?陛下謀劃的東山之局,終究也只露了半張側臉給我看,不止將幾位大宗師算入局中,甚至險些讓我也落入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