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年

黑色的夜空中,繁星美麗得令人心悸,淡銀的光芒,灑耀在山下的月牙海中,倒映出無數眨動的眼睛。湖畔草兒綿綿,風兒輕輕,似與睡夢中的人輕語。無數的帳篷從月牙海四周,往著草原深處鋪開,隱隱有燈火與天穹上的星辰相映,而更多的牧民帳篷則是黑靜一片,沐浴在星光之中。

範閑拿著圓筒的手微微一僵,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月牙海畔王帳附近的動靜,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放下了圓筒,低頭縮膝,陷入沉思之中。

西胡單於走進那間小小的帳篷,很久以後還沒有出來。四周的黑暗中應該有胡族的高手在進行護衛,但是整個防禦體系,比起平時來,要顯得松散許多,大概這位單於也不願意王庭的高手們離那間帳篷太近。

那間小帳篷裏住的什麽人?範閑抿了抿發幹的嘴唇,心情微感低落。這個發現或許有些怪異,比魏無成的巧遇更加怪異,但範閑並不懷疑什麽——胡人絕對想像不到,有人可以在高遠的山上,注視著月牙海畔的一切。

這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範閑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圓筒望遠鏡,舔了舔嘴唇,沒有就此離開,而是一直安靜地等著,一直等到單於從那頂帳篷裏走了出來。

年過三十歲的西胡單於一身薄氅,佩刀卻不在身旁,走出帳篷後回頭微微欠身一禮,看他的神情,似乎並不願意就此離開。

範閑的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的冷笑。

……

……

此後的數日之後,中原各大商行開始就此行所攜的相關貨物,與西胡王庭裏的達官貴人們進行討價還價,而且為了等候從兩大賢王帳趕過來的人物,時間略多拖了兩日。

王庭對這些商人示好,為的自然是將來可能的物資輸入問題,但是這次秋季販賣,本身也是數額極大的奢侈品交易會。西胡的王公貴族們擁有著整個草原上最豐富的資源出產,手中不知有多少黃金寶石,用來購買中原的奢侈品,根本不眨一下眼睛。

但饒是如此,此行中原商人將所有的存貨全部賣出,也花了四五天時間。在這四五天時間裏,沐風兒代表沙州第一商行,也在與胡人套著近乎,賺著小錢。而範閑則是很簡單地履了自己的職責之後,便開始繞著月牙海散步,或者說打望,或者說被人打望。

不得不說,以他的真實身份,在西胡王庭的中心地帶,做出這樣的舉動,是一個非常狂妄甚至是愚蠢的行為。

他的眉心被拉近了些,眉梢被膠水粘得向上了一些,膚色略有些變化,但是不變的是那張依舊英俊的臉龐。所以當他在月牙海附近的草甸和沙丘上散步時,總能迎接到無數雙熾烈而火熱的目光。

胡族的女子雖然不像中原人詆毀的那樣開放,但她們對於感情和美男子的態度,絕對要熱烈得多。如果範閑能夠展現一下被藏在衣衫下的肌肉,相信這種熱情會像秋天裏的一把火,直接吞噬他。

只是他並不想在胡族裏發展一段不可能有結局的情事,他在月牙海四周散步,只是與魏無成聊天而已。當然,他的潛意識裏究竟有沒有隱藏去吸引另一個人注意的想法,誰也不知道。

和魏無成的談話進行得很好,這名來自北齊的年輕人,大概在草原上呆得久了,難得遇見像範閑這麽好的交談對象,時不時便來找他傾訴。從幾日來的交談中,範閑漸漸摸清楚了一些事情,只是到最後兩天,也許魏無成是受到了某種警告,在言語上便顯得注意多了。同時範閑也發現自己的身周,多了幾雙注意的目光。

好在沒有引起太多的問題,王帳裏的王公貴族們主要的心思,還是放在那些商人以及商人背後所代表的勢力上,範閑這位胡人眼中的小白臉,並不怎麽引人注目。他依然每天深夜,按時爬上那坐陡峭的孤山,拿著望遠鏡,窺探著月牙海畔的一切。

深夜的單於,不是每天都會離開自己的王帳,去那個小帳篷,但是頻率也顯得格外的高。範閑早已查得清楚,王帳側後方那幾座小帳篷是一般的胡族婢女居住所在,並不如何出奇。

奇妙的是,單於為何要去那裏。奇妙的是,範閑和沐風兒發現,如今要靠近那些小帳篷十分困難,暗中有很多人在保護那座小小的帳篷,將其與月牙海畔的世界隔絕開來。

連續蹲守了四個晚上,範閑對自己的推斷越來越篤信,只是心裏忍不住會微諷想著,那位草原上的主人,似乎表現得也太恭敬了些。

……

……

〖敕勒川,

陰山下,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有誰知道敕勒川在哪兒裏?陰山是不是指的海子後面這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