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東山上的因果

皇帝依次發布了幾道密旨,然後皺了皺眉頭,對姚太監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姚太監微怔,腦袋卻是低得極下,生怕流露出半分不適當的情緒。

大東山之局是慶帝以自身為誘餌,誘殺兩大宗師,理所當然,他對於天下間發生的一切都有所準備,比如東山腳下的五千叛軍,比如京都裏即將發生的謀叛。

長公主既然有能力構織如此大的局面,當然不會錯過一舉控制慶國的機會,這個機會是皇帝賜予她的。當事態發展起來後,如果想讓慶國保持平穩的發展,遠在東山的皇帝似乎只有趕回京都,以無上權威穩定京都的局面這一個選擇。

皇帝在江北一路早已伏下州軍,沒有牽涉到樞密院的調動,全部是與薛清及江北路總督暗中籌劃,自然不會驚動秦家的勢力。有這樣一支伏軍,大東山腳下的五千叛軍何足為道?

所有的謀叛者將皇帝看做了陷阱中的猛虎,卻沒有想到這只猛虎,其實一直站在陷阱邊,冷漠地看著那些獵人紛紛失足。

如果慶帝想趕回京都,強行壓下內亂,並不難做到。然而皇帝與陳萍萍在禦書房前宮柱旁兩次對話,定下此次大計之初,他便沒有想過,一旦了結大東山之事,便用大軍掃蕩東山路,再班師回朝,收拾朝政。大東山一事雖發生在濱海之畔,但影響卻擴散在整個慶國,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大東山一事,經過長久的謀劃,首要目標當然是除去慶國一統天下最大的兩個障礙,這便是所謂外患。然而外患已除,內憂如何?

這是皇帝的一個機會,用自己的死,去誘出朝廷裏所有不安分的因子。那些平日裏看似對自己忠誠無比的大臣,一旦知曉自己死亡,還會不會遵循自己的遺旨?對於朕可還有絲毫敬畏?隱在暗中迷霧裏的小人,此時可會跳出來?

正如皇帝陛下一直對範閑和幾個兒子強調的那般,他看人首重其心,而眼下的京都局面,無疑是試探人心最好的機會。

皇帝站在盤坐療傷的葉流雲身前,面色平靜,眼角微有皺紋。他對姚太監說的事情很簡單,再傳旨意於陳萍萍,封鎖消息,要將範閑和葉重一道封鎖住。

這是皇帝如今最信任的兩人,皇帝便要看他們最後一次,一旦範閑與葉重通過了這次心理上的考驗,便能得到他最絕對的信任。只是此時東山絕頂上的皇帝陛下真沒有想到,京都的局勢會危險到那種程度,而宮裏的人們,會受到如此大的傷害,他的妹妹會強悍到那種地步。

葉流雲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如果不趕回京都,只怕會出大亂子。”

欲大治必先大亂,以血雨腥風洗出黃沙之中的金子,打造一個上下一心,鐵桶一般的大慶朝,才能為兩三年後的統一大陸戰爭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這樣的代價,慶帝並不以為意。只是他也沒有太過低估自己的妹妹,知曉如此一來,整個慶國只怕都會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這片江山是朕打下來的。”皇帝冷漠說道:“就算雲睿在京都坐穩了,朕一樣能打回來。”

此言一出,皇帝不復多言,咳了兩聲之後,便在姚太監的攙扶之下,緩緩向著大東山下那座滿是血汙的山門行去。此時令箭已起,山腳下廝殺之聲又作,隨同祭天的官員與侍從們滿臉驚惶地隨同下山,早有數人做好擔架,謙卑無比地扶著葉流雲躺了上去。

雖然這個時代信息的傳遞速度異常緩慢,雖然遠在京都的陳萍萍早已安排了一切,雖然監察院足夠強大到封鎖住東山路一應真實消息的外泄,雖然皇帝算準了在謀叛之初,自己那位驕傲瘋狂的妹妹,便會將自己的死訊傳回京都,將整個事態推到一種無法回復的瘋狂局面——是的,弓弦既動,便無再回的道理,長公主既然發動了大東山之事,不論皇帝是生是死,她都必須以皇帝已死的心境,去處置京都內的一切事宜,這便是孤注一擲的瘋狂。

然而苦荷和四顧劍畢竟活著,山腳下的五千叛軍和海上的膠州水師叛軍無法全滅,最多再過七日,大東山的真實情況,便會傳出去。

以兩地的距離以及監察院沿途拼命封鎖的能力來看,約摸三十幾日後,京都的人們便會知道這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而那時,長公主想必已經發動了十幾日,京都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皇帝一面沉默地向著山下行走,一面想著這一切。他雖然自信,可依然不希望自己的京都,自己的慶國,會出現太大的動蕩,然則兩相比較,他依然願意冒一次險,去看看人們藏在最深處的真心,看看人們的能力,尤其是範閑的能力,看看範閑究竟能不能體悟君心,替皇帝將自己的家園看守住。

他沒有想到,範閑打了很漂亮的一仗,卻被長公主用更漂亮的手段束住,範閑最終猜到了陛下的心思,然而他守住那片京都家園所用的手段,卻是皇帝萬萬沒有料到,也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