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花一樹、琴千聲、人一個(第2/5頁)

如果不知道她是誰,如果不去刻意聯想她的年齡,那麽任何一個男人都必須承認這個女子的魅力。

範閑沿著湖畔砌岸的青石走了過去,於琴聲之中微微眯眼,然後開口說道:“燕小乙死了。”

琴聲依然微低嗡嗡,間或一挑而起,發出幾聲顫音,表示自己早知此事,不需多言。

“秦恒死了。”範閑盯著她的那雙手,輕聲說道。

李雲睿右手的兩根指頭在第四根弦上一滑而過,摁了兩下,指下的古琴發出一聲悠然之聲。

範閑沒有猶豫任何時刻,平實而有力量的言語直接逼了過去:“秦業也死了。”

……

……

李雲睿依然沒有擡頭,古琴七根弦彈動的速度卻是越來越緩,漸趨悲聲。然古琴雅淡,悲而不傷,淡淡離思一覽無遺。只是在那雙手後廣袖的微微顫動中,隱約可以捕捉到長公主的情緒。

忽然間,琴聲卻又高亢了起來。只是古琴的聲音本來就以低沉古雅著稱,指尖彈撥再速,音域卻始終限制在那個範圍之內。本來應該充滿了戾氣的一片彈奏,卻用與速度感覺完全不同的緩慢,在宣示著雍正純和的味道。

唯有自信者,才能奏出正音。

此時範閑已經走到了花樹之下,走到了她的身旁,低頭看著那些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的琴弦,忽然開口說道:“世人稱我為才子,其實我對音律是一竅不通。您所用心思,對我而言,只怕真是應了對牛彈琴那句話。”

李雲睿應該沒有聽過對牛彈琴這四字,她依然低著頭,沉醉而心無旁騖地撫摸著琴弦。這一曲根本不知是彈給哪位知音所聽,只是此時恰好範閑來到了太平。

範閑臉厚,從不知靦腆為何物,見對方不理不睬,自嘲一笑,便在長公主的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然後對著她的側臉很自然地說道:“葉重叛了。”

琴聲忽然亂了起來,嗡的一聲悶響,裊裊然傳遍湖畔青丘花樹。琴弦一陣掙紮,斷了三根!

長公主緩緩擡起頭來,看著範閑的雙眼,只用了刹那時間便已經回復了平靜的情緒,說道:“每次見到你,似乎都聽不到什麽好消息。”

雖然這幾年來,長公主與範閑站在各自的立場上,不停進行著較量和沖突,兩個人的爭鬥,貫穿了這幾年慶國朝堂的大事件,然而說來奇妙,範閑和她並沒有見過幾面,這一對成為彼此最大的敵人,其實對對方並不怎麽熟悉。

“如果您想聽好消息,那跟隨好消息來的,應該還有我的頭顱。”範閑對長公主輕聲說道,眼光有意無意間在四處掃了一掃,可惜沒有什麽發現,眼神略微黯淡了一刹。

此時長公主的雙手靜靜地撫在弦已斷的古琴之上,雙目微閉,本來就極為白晳的膚色,此時顯得更加清白,甚至要變得透明起來,往常那誘人的紅暈,已不知去了何處。

範閑忽然出現在太平別院,確實出乎了她的意料。這是因為範閑的速度太快,她留在叛軍之中發人,還沒有來得及回報京都的具體情況。而她隱隱已經感覺到了一絲問題,所以不是在第一時間內對範閑動手,而是讓他進來,看看故事的後半段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而且她的手中握著範閑的命門,所以根本不在意這位好女婿有什麽通天的本領。

只是範閑接連四個事實,讓長公主的心神終於松動了起來。燕小乙的死訊雖然早在範閑於京都現身後,她便已經猜到,但此時得到了當事者的親口證實,不禁心頭微黯,畢竟這位大都督一直以來都是她的親信,由她一手提拔,對她忠心不二。

而秦恒和秦業的死亡,讓長公主也自有些心悸,她沒有想到京都裏的局勢居然會演變成這種模樣。範閑最後那一句揭示了所有的答案,讓她終於憤怒了起來。

只是憤怒了片刻,長公主已然平靜,睜開雙眼,雙唇吐氣如蘭,卻有些淡淡淒哀:“可你依然要來求我。”

“我既然來了,您自然就能猜到京裏發生了什麽。”範閑微低著頭,自然地坐在長公主的身邊。他與長公主彼此心知肚明,之所以他敢單身入院,長公主放他入院,是因為彼此手中都握著對方的命門,都不願意在第一時間內,就斷絕了所有的可能性。

長公主抓住了婉兒和大寶,而範閑已經在京都裏取得了不可逆轉的優勢。

李雲睿忽然低下頭去,闊大的袖子掩住了斷弦古琴,淡色的衣衫在她肩膀的帶動下,微微抖動,看上去十分可憐。

“我來請求您。”範閑誠懇地說道:“算了吧。”

李雲睿聽到算了吧這三個字,忽然擡起頭來,用一種淡漠的目光看著範閑,一字不發。眼光雖然淡漠,但範閑卻從中看到了一抹深入骨髓中的幽怨,只是這幽怨明顯不是對自己所發,而是看透了自己,直刺某些並不在場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