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狠手(上)

沐風兒一怔,眼睛眯了起來,他不知道面前這位像個老書生模樣的家夥,為什麽敢提出如此荒唐的要求。一個被擒的叛賊,居然想見自家提司大人,就算你是信陽的首席謀士,可是在這樣一個緊張的夜裏,你只有被逮入獄,暫時保住小命的份兒。

在他的心中,袁宏道只怕是知道自己再無活路,所以想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面見範閑,說服提司大人放他一條生路。

可是沐風兒這位監察院官員,打從心眼裏很厭惡這些只知道清談織謀的所謂謀士,他所領受的命令中,並沒有相關的交代,他也不會給袁宏道再多掙紮的時間。

看著袁宏道惶急張嘴欲言,沐風兒愈發確認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小老頭兒看來真是怕死到了極點。

他皺了皺眉頭,沒有再給袁宏道說話的機會,收回短劍,然後一拳頭砸了過去,直接把袁宏道的太陽穴上砸出一個青包,把他砸得昏了過去。

袁宏道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一花,便昏倒在地,昏倒前的那一刹那,他心中滿是憤怒與無奈,因為身為監察院第一批釘子中僅存的唯一一人,他深深知道監察院的任務要求是如何嚴苛,這名監察院官員既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當然會選擇這種粗暴而簡單的方式讓自己住嘴。

整個天下,只有三個人知道他這個信陽首席謀士是監察院的人,一位是已經死在大東山之上的皇帝陛下,一位是聽聞中毒,正在被秦家軍隊追殺的陳老院長,還有一位是言若海,至於那位曾經與他朝過面的宮女,已經在一次意外之中死去。

袁宏道無法證實自己的身份,沐風兒也嚴格地按照院務條例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這或許便是由古至今,無數世界中無間行者的共同悲哀,他們倒在自己同志手中的可能性,往往要大過於他們暴露身份,被敵人滅口。

他只是有些悔意與強烈的擔心。

沐風兒不知道昏倒在面前的這人是自己的老前輩,也不知道自己這簡簡單單的一拳,會給後幾日的京都帶來多少不可知的危險,他只是簡單地吩咐手下們將長公主別院清理幹凈,便押解著殘存的幾位俘虜,將他們關進了監察院深深黑黑的大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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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閑連服兩粒麻黃丸,強橫的藥力讓他的眼珠子裏蒙上了一層淡淡不祥的紅色,只是在深夜裏,看不大清楚。

他走到皇城之下,恭敬地迎入那些被太子關押在刑部大牢裏的大臣們,一雙手攜住了舒蕪與胡大學士,薄唇微啟,卻是感動的說不出什麽話來。

不需要偽飾什麽,範閑確實感動於慶國的文臣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居然會站在自己這邊。雖然自己手中有陛下的遺詔,雖然梧州的嶽父在最緊急的關頭,終於要自己在朝中隱藏最深的門生故舊站了出來,可是他清楚,在太極殿上反對太子登基,是一件多麽需要勇氣的事情。

如果李承乾像自己或者老二一樣冷血,只怕這些大臣們早已經變成了皇宮裏的數十縷英魂。

舒蕪與胡大學士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對著範閑行了一禮。舒蕪是世上第一個看見遺詔的人,胡大學士也清楚遺詔上的內容,知道如今的範閑雖無監國之名,卻有了監國之實。

陛下將立皇位繼承者的權力,都交給了小範大人,這種信任,這種寄托,實在是千古難見。

“時間很緊迫。”範閑知道此時不是互述敬佩言語的時機,對著殿內的一眾大臣和聲說道:“麻煩諸位大臣在此暫歇,少時便有禦醫前來醫治。”

“公爺自去忙吧。”胡大學士溫和說道:“在這種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沒有什麽作用了,旗已搖,喊聲也出,若那些亂臣賊子仍不罷手,便需澹泊公手持天子劍,將他們一一誅殺。”

話語雖淡,對範閑的支持卻是展露無遺。

範閑說道:“不知還有多少大事,需要諸位大人支持,如今太後已然知曉太子與長公主的惡行,心痛之余,臥病在床,將朝事全數托付在二位老大人身上,還望二位大人暫忍肌膚之痛,為我大慶站好這一班。”

“敢不如願。”

舒蕪嘶著聲音開口應道,身後的數十名大臣也紛紛拱手,這些文臣知道如今京都的局勢依然復雜,必須要抓緊將大統定下來為好。而至於那句太後臥病在床的消息,這些大臣們下意識裏在腦中過濾掉了。

沒有人是傻子,尤其是這些文臣們,他們都知道範閑打算用挾太後以令諸衙的手段。如今手中又有先帝遺詔,有太後,又有諸位大臣支持,整個京都,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是穩定的。

諸大臣開始在太極殿的偏廂裏就地休息。雖然此處比刑部大牢要好很多,但依然是冷清一片,地板冰硬硌人,但眾人清楚,在大朝會沒有開之前,自己這些人還是不要急著享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