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態度決定一切

有多大的利益,便會滋生多大的謊言,培養出多麽優秀的演員,範閑深深相信這一點。立於朝堂之上,彼此試探的乃是關於那把椅子的歸屬,這是天底下最大的利益,所以太子就算當著他的面撒個彌天大謊也不出奇。

問題在於範閑根本無從判斷太子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假,如果他自己處於太子的位置,會不會做出這樣的承諾?

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以太子的先天地位,太後的疼愛,還有與長公主那層沒有人知道的關系,如果再加上擁有監察院和內庫的範閑的支持,日後他的登基是誰都無法阻擋的大勢,所以如果能夠謀求到範閑的支持,太子似乎可以做出足夠的犧牲。

問題在於,以範閑的人生歷練和認知,根本認為這種交易是不可能發生的,除非太子真的變成了一個無父無母之人,而如果對方真的變成這種人,範閑又怎敢與對方並席而坐?

他和太子溫和地聊天著,偶爾也會想到初入京都時,這位東宮太子對自己良好的態度和那些故事,心中那抹復雜顏色的雲層愈發的厚了。

“婉兒妹妹還好吧?”

在皇宮裏走了這麽久,偏生只有東宮太子才是第一個直接問婉兒還好的人,問的很直接。

範閑笑了笑,神思有些恍惚,有一句沒一句地對太子說著話,眼光卻落在對方的臉頰上,認真地看著,漸漸看出一些往日裏不曾注意到的細節。

太子很落寞,很可憐。

……

……

從東宮往宮外走去,此時夕陽已經漸漸落了下來,淡紅的暮光,照耀在朱紅的宮墻上,漸漸暈開,讓他四周的耐寒矮株與大殿建築都被蒙上了一層紅色,不吉祥的紅色。

範閑雙手負在身後,面色平靜,若有所思。今日所思盡在太子,正如先前那一瞬間的感覺,此時細細想來,範閑才察覺到,包括自己在內的五位皇子中,其實最可憐的便是太子,這位東宮太子比自己的年紀只大一點,自己出生之前葉家覆滅,而太子呢?

……

……

在葉家覆滅四年之後,京都流血夜。太子母系家族被屠殺殆盡,他的外公死於自己的父親之手,他失去的親人遠比自己還多。從那以後,太子就一個人孤獨地活在宮中,一直生活在緊張與不安之中,唯一可以倚靠的,便是疼愛自己的太後和皇後。

不,皇後不算,正如父親當年說過的那樣,皇帝之所以不廢後,不易儲,正是因為皇後極其愚蠢。外戚被屠殺幹凈,這樣一個局勢正是皇帝所需要的。

太子所能倚靠的,只有太後,而當他漸漸長大,因為宮廷的環境與皇後對當年事情的深刻記憶,造就了這位太子中庸而稍顯怯懦的性情,他沒有朋友,也不可能有朋友,只有沉默著。

然而慶國的皇帝不願意自己挑選的接班人永遠這樣沉默下去,所以他把二皇子挑了出來,意圖把太子這把刀磨的更利一些,最後又把範閑挑了出來,打下了二皇子,繼續來磨太子。

這樣一種畸形的人生,自然會產生很多心理上的問題。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太子似乎是選擇了後者,然而他的本心似乎並沒有太過恐怖的部分。

範閑走到宮墻之下,回首看著巍峨的太極大殿在幕光之中泛著火一般的光芒,微微眯眼,心裏嘆息著,自己何嘗想站在你的對立面?

太子和二皇子比較起來,其實範閑反而更傾向太子一些,因為他深知二皇子溫柔表情下的無情。

然而他可以嘗試著把二皇子打落馬下,從而保住對方的性命,卻不能將同樣的手段施展在太子的身上。因為太子的地位太特殊,他要不然就是入雲化為龍,要不然就是鱗下滲血墮黃泉。

二皇子必須做些什麽,才能繼承皇位,所以他給了範閑太多機會。而太子卻恰恰相反,他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能做,才會自然地繼承皇位,一旦太子想透了此點,就會像這一年裏他所表現的那樣,異常聰慧地保持著平靜,冷眼看著這一切。

然而平靜不代表著寬厚,如果範閑真的被這種假象蒙蔽,心軟起來,一旦對方真的登基,迎接範閑的,必然是皇後瘋狂的追殺報復,長公主無情的清洗。

到那時,太子還會憐惜自己的性命?

只是二皇子沒有被範閑打退,太子也沖了起來……他輕輕地攥了攥拳頭,讓自己的心冰冷堅硬起來,暗想,這世道誰想活下去都是不容易的,你不要怪我。

他最後看一眼如燃燒一般的皇宮暮景,微微偏頭。這一切一切的源頭,其實都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中年男人。

範閑忽然生出一絲快意,他想看看那個中年男人惱羞成怒發狂的模樣,他想破去皇帝平靜的偽裝,真真撕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