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大朝會

清晨時分,範閑回府換了一身行頭,吩咐了幾句,便坐著馬車來到了皇宮之外。等他到的時候,宮門那處已經是熱鬧非凡,三兩成群的大臣們攏在一處竊竊私語著什麽。

他掀著車簾望了一番,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昨夜的故事已然成了今日的八卦,自己自然就是大臣們議論的中心。

一夜未睡,又折騰了那麽多事,他的精神自然難免委頓,從藤子京的手裏接過冰水浸過的毛巾在臉上使勁兒擦了擦,面部的皮膚如同被針刺過一樣的痛,精神終於振作了少許。他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吐了幾口濁氣,走下車去。

一路踏著宮前廣場的青磚而行,引來無數人的目光與議論,所有人都看著這個穿著官服的監察院提司大人。

這是範閑出任行江南路欽差後,第一次上朝會,按理講,宮前這些大臣應該前來寒暄問候才是,但不知道為什麽,大臣們的眼中充滿了警惕的意味,只是遠遠看著,並未過來親近。

其實原因很簡單,昨天夜裏監察院殺人逮人,雖然捉的都是些下層的官員,但人數太多,不知道牽涉進了多少朝官,這些上朝會的大臣們雖然驚愕,但馬上便被憤怒所包圍,今日朝會之上,肯定是要參範閑幾本,既然如此,此時自然不好再來打什麽招呼。

範閑走的很不爽,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快要變成被朝廷文武百官唾充的孤臣了,雖然這是他自己造成的,可是這種沒人理睬的感覺,就像是幼兒園時被小女生們杯葛一樣,滿懷委屈。

他的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依舊平靜溫柔地笑著,似乎沒有感受到那些火辣辣的目光。

待走到宮門口,門口守著的侍衛與太監倒是向他請安行禮,範閑看著那兩個小黃門討好的目光,心頭一暖,十分安慰,心想這世道,果然還是殘障人士本身比較有愛心。

偏過頭來,便看見文官班列領頭那兩位大人物正鼻孔朝天,似乎在端詳天象有何異處。

範閑揉了揉鼻子,左邊那個白胡子老頭他是熟悉的,右邊那個中年人也知道肯定是當年文學改良運動的發起人胡大學士,見這兩位門下中書的宰執之輩如此冷待自己,範閑清楚,昨夜自己鬧的動靜太大,在這些大人們看來,已然有了成為權臣奸臣的十足傾向,加上監察院的畸形動作,對於朝政確實造成了極惡劣的影響,這兩位天下文官之首的人物,當然不會與自己這個密探頭子太過親熱。

但他卻不吃這一套,強行壓下心頭的惡氣,嬉皮笑臉地湊了過去,站在了舒胡二位大學士的身邊,也不說話,反而很古怪地擡起頭向著天上看去。

一時間,等候著上朝的諸位大臣便看見了很奇怪的一個景象,兩位大學士,加上那位天殺的監察院提司,都把脖子直著,腦袋翹著,對著天上的層層烏雲看個不停,偏生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味沉默。

……

……

不知道看了多久,終於是性情疏朗的舒大學士忍不住了,冷哼了一聲,說道:“學範大人在望什麽?”

胡大學士也收回了望天的目光,二位大學士雖然都是聰明之人,卻不像範閑那般臉皮厚,無法承受太多人異樣的眼光,他咳了兩聲,沒有說什麽。

範閑笑著說道:“二位大人望什麽,下官便望什麽。”

舒蕪皺著眉頭,望著他欲言又止,可忍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心中憤怒,開口訓斥道:“你可知道,監察院正因權重,故而行事要穩妥小心,且不論你究竟心欲何為,只是這般如虎狼一般驅於京都,讓百官如何自處?朝廷如何行事?這天下士紳的顏面,你不要,可朝廷還要,你說!六部的衙官讓你抓了那麽多,還怎麽辦事?不說辦事,可官員們的心都寒了,糊塗啊!……”

不說則罷,一說便是停不下嘴來,反而是胡大學士向舒蕪做了個眼色,舒蕪才停了下來,可依然痛心疾首,憤怒不可自已。

只是如今的範閑,已經不僅僅是太學裏的那位教書先生,也不是一個空有駙馬之名,只能在鴻臚寺裏打滾的權貴,監察院提司的品秩雖然不高,可是對方如今畢竟假假也是個欽差大人,舒大學士雖然是如今的文官之首,可是對著一任欽差這樣登鼻子上臉地罵著,怎麽也說不過去。

“別罵了。”範閑好笑說道:“怎麽說您也是位長輩,對著我這個侄兒這麽兇,讓下面那些官們瞧著也不好看。”

舒蕪大怒,偏又對著範閑那張疲憊裏夾著恭敬的臉罵不出來,恨恨冷哼一聲,將袖子一拂,說道:“今日朝會之上,你就等著老夫參你吧。”

範閑苦著臉,一揖為禮,說道:“意料中事,還請長輩疼惜則個。”

舒蕪是又氣又怒又想笑,恰在此時宮門開了,一聲鞭響,禮樂起鳴,他便與胡大學士當先走了進去。